在慕尼黑望彌撒

Chieh-Yi Cheng
地中海豔陽
Published in
Feb 17, 2024
聖母堂(Frauenkirche),(攝影/鄭傑憶)

這片被形容為人民像陽光和煦的肥沃土地滋養了最殘酷的獨裁者

火車攀上1300公尺高的邊城,越過阿爾卑斯山,經過奧地利,進入平原,慕尼黑就到了。

據說,慕尼黑是德國人最愛的城市,當地人有著德國著名的嚴謹樸實,但散發著和煦的陽光特質。我是在雨中來到慕尼黑,白日也天色晦暗,在滴滴答答的雨勢下,雕梁畫棟的新市政廳外牆像是洗不乾淨的抹布,精雕細琢的音樂鐘人偶在陰冷的天裡也意興闌珊的。

濕答答的天氣掃了遊興,匆匆走過街頭繞過廣場,我往教堂裡面躲。跟德國其他城市日漸世俗化一樣,多數慕尼黑人表示他們沒有特殊的宗教信仰,最多人信仰的是天主教。

瑪麗恩廣場(Marianplatz)的聖母像(攝影/鄭傑憶)

週四早上,一個平常的上班日,慕尼黑古城最老的聖伯多祿教堂裡有五、六十人,有老人、有中年人,幾個年輕人,多數人靜坐等待,有人跪著祈禱。九點一到,神父開始彌撒,我聽不懂德文,但在管風琴的伴奏下,和諧莊嚴的儀式讓我這個非教徒也感受到天主教跨越文化語言藩籬直指人心,往靈魂深處滲透的力道。

彌撒快結束時,一名輔祭走向台下的教友,手上拿著像是一把長長的魚竿,但竿子末尾不是魚網,而是一只綴著金邊的暗紅絨布袋,他身手俐落,竿子忽遠忽近伸到教徒身前,讓他們用隱密的方式捐獻。

逛完博物館、吃過午餐,雨季繼續下,穿過瑪麗恩廣場(Marianplatz)來到遠方都能眺望到洋蔥頂的聖母堂(Frauenkirche),有兩顆拜占庭風洋蔥頂的塔樓高達30公尺,換算下來有十層樓高,至今仍是慕尼黑古城最高的建物。

聖母堂(Frauenkirche),(攝影/鄭傑憶)

歐洲古城的美,不僅在於建築的創造,還有抵擋所謂現代化的堅定保守。二次大戰毀了慕尼黑市中心多數建築,但戰後仍要建回曾經的美。

與聖伯多祿教堂內部繁複隆重的巴洛克風不同,聖母堂內部的哥特風素淨典雅。挺拔的尖肋骨拱和高聳的角柱讓盛大的教堂顯得輕靈,白牆金邊馬賽克柳葉窗燦爛絢麗,管風琴和上方穹頂的幾何圖形均衡對稱,猶如把巴哈的平均律轉換成了建築。

聖伯多祿教堂外裝飾,(攝影/鄭傑憶)

我坐在長椅欣賞教堂之美,將近五點鐘時,投射燈在角柱打著:32,1。這是什麼意思呢?2月1日的另一種曆法?管風琴悠遠厚實的聲音在教堂迴盪共鳴,餘音繞樑,應是如此。

又是一場彌撒,然而,在這個可以容下2萬人的教堂裡,只有不到三十名教友望彌撒。後方柵欄,魔鬼腳印附近,倒是有不少來參觀教堂的遊客駐足,許多人一進門就是拿起手機拍照,但教堂安排了一位壯丁,四處勸說在彌撒之際不要拍照。天主教的彌撒儀式彷彿一場展演,但信仰活動畢竟屬於私人生活,也是神聖的時刻。

魔鬼的腳印(攝影/鄭傑憶)

隔天一早,我到穀物市場(Viktualienmarkt)覓食,逛累了,我往旁邊的教堂一鑽,遇上另一場彌撒。

聖神教堂(Heilig-Geist-Kirche)是粉嫩柔軟的洛可可風,後方鑄鐵欄上的裝飾像是燃燒的火焰,極為生動。這裡的彌撒一樣有管風琴的伴奏,或許靠近人來人往的市場,聖神教堂裡幾乎座無虛席,教友非常多。

即使面對世俗化,還有教會內部對同性戀、女性司鐸角色、平信徒在教區管理的權力有著不同意見,在這個聖母守護的城,天主教在這裡的根基還是深厚的,這裡是前教宗本篤十六世的故鄉,在被召喚到教廷任職前,他是慕尼黑的總主教。

慕尼黑的義大利文是Monaco,小寫就是修士的意思,城市在八世紀開始形成時,這地方被稱為「修士之地」,周邊丘陵上有不少修士居住。

聖母堂(Frauenkirche),

卻是這片被形容為人民像陽光和煦的肥沃土地滋養了最殘酷的獨裁者。在天主教的影響下,中世紀黑死病蔓延時,猶太人被指責是傳染源,哈布斯堡王朝的公爵在1442年下令驅逐慕尼黑的猶太人。

近六百年後,希特勒1923年在這裡仿效前一年義大利墨索里尼的奪權手段,他發起的啤酒屋政變失敗,但慕尼黑成為納粹運動的首都。再過20年後,希特勒攀上權力巔峰,納粹橫掃歐洲,驅逐猶太人,最終釀成了大屠殺。

希特勒崛起是德國的歷史拷問,但更深的叩問是,德國人當時怎麼如此真摯相信並瘋狂追隨了希特勒。在時代巨變悲劇可能重演的此刻,這是許多人在問,也必須問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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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eh-Yi Cheng
地中海豔陽

生長在台灣,生活在義大利的記錄者和學習者,更多「地中海豔陽」下的新鮮事、前塵往事和鳥事,請到專頁繼續閱讀: https://medium.com/solemediterran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