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米尼準備好了

Chieh-Yi Cheng
地中海豔陽
Published in
May 30, 2023
帝國已經沒有敵人,裝城門抵擋是多餘(攝影/鄭傑憶)

帝國已經沒有敵人,裝城門抵擋是多餘

久久來一次的每日一字,pronto,講電話時,是中文的「喂」。另一個意思則是「準備好了」,等同英文的ready。

暴雨襲擊艾米里亞羅馬揚(Emilia Romagna)的五天後,許多城鎮還泡在水裡,濱海的利米尼(Rimini)已經清理完畢,裝上陽傘和躺椅,迫不及待迎接遊客。五部貨車載走被大水沖來的樹幹、樹枝和垃圾後,海水浴場老闆說,「我們準備好了,支持我們,就到羅馬揚度假,來吃羅馬揚的在地菜。」

利米尼和其他瀕臨亞得里亞海的城鎮一樣,夏天度假是一年一度的重要收入,尤其是從北方如候鳥般南下的德國遊客。許多人對利米尼的印象是夏日豔陽,躺滿人的海灘、人聲鼎沸的餐館,夜夜笙歌的舞廳、酒吧。

夏日的亞得里亞海灘(攝影/鄭傑憶)

利米尼對我而言,是記憶的一部分,被創造、混雜和操弄過的記憶

出生利米尼的導演費里尼(Federico Felini)倒是記得冬天的海。

他在晚年回想故鄉,「利米尼對我而言,是記憶的一部分,被創造、混雜和操弄過的記憶。」這片面向大海的低地像是漫無邊際,冬天的海濱風特別強,浪特別白,在他的腦海裡特別清晰。

屋大維成為皇帝後,很快把利米尼納入帝國範疇,二千年後,小小的城鎮還留著不少雄偉的羅馬古蹟。不過,費里尼最愛的是小家碧玉的聖朱里安諾(San Giuliano)。原本漁家群聚的村落,彎曲的窄巷雞犬相聞的,他的電影在這裡取景,戲組散去後,居民仍念念不忘,在牆上畫了風流倜儻的馬斯楚安尼(Marcello Mastroianni)。

牆上畫了風流倜儻的馬斯楚安尼(Marcello Mastroianni)(攝影/鄭傑憶)

這裡稱蛤蜊為poveracce,也就是「窮小子」

巷子裡藏著家常美味。小村客棧(Osteria de Borgo)作風樸實,簡單俐落的綠色櫥櫃擺滿酒,上方是古老的村民黑白照,每個人都滿臉風霜但元氣飽滿。在這裡,我第一次知道patacotc這種麵食。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德軍部署的哥德陣線經過利米尼,戰爭末期和盟軍在這裡激烈交戰。烽火連天物力維艱,山民用僅剩的麵粉與水和成麵糰,有雞蛋時加料一起和,然後切成菱形的patacotc,家裡有什麼就加什麼當拌料。

小村客棧一樣隨季節更替食材,我來的時候是春天,patacotc搭上番茄、蘿勒、櫛瓜花、馬鈴薯和羅馬揚的風乾豬腹肉,清爽而豐富。

靠海的利米尼水產少不了,古城中心的卡富爾廣場上有一座氣派挑高的魚市場遺跡。然而,珍貴的魚是要賣錢養家的,漁民只留下當地特產蛤蜊食用,因為個頭特別小,而且是「魚雜」,這裡稱蛤蜊為poveracce,也就是「窮小子」。小子窮歸窮,但海的味道十足。

這裡的蛤蜊被稱為poveracce,也就是「窮小子」(攝影/鄭傑憶)

之前說過,艾米里亞羅馬揚大區的名字特別長,因為是結合了兩個區域:艾米里亞和羅馬揚,這兩個區域名字都來自大道,兩地緊鄰但命運大不同。

波河平原上的艾米里亞地勢平坦,有不少富甲一方的王公貴族,農民養豬養牛,菜色華麗。相較之下,夾在亞平寧山脈和亞得里亞海之間的羅馬揚從西元前開始,是過客之地。利米尼更是古道十字路口,往西是通往羅馬的弗拉米泥亞大道(Via Flaminia),往西北直通波河邊的皮亞琴察(Piacenza)的艾米里亞大道(Via Emilia),往東北則有羅馬亞大道(Via Romea)。

遇到山就挖隧道,遇到河就架橋樑

過客落腳吃飯打尖之外,還要方便攜帶烹煮的「速食」,piadina在羅馬揚應運而生,麵粉加水揉和後不發酵,在木炭餘燼烤一烤就成了薄麵餅,放上手邊有的野菜後對折,豪華點可以放點鹹肉,邊走邊吃。

英國史學家吉朋(Edward Gibbon)在《羅馬帝國衰亡史》寫著,以羅馬為起點,羅馬人興建了縱貫義大利延伸到各屬地的大道,面對自然屏障也不為所動,筆直地從一個城鎮到下一個城鎮,遇到山就挖隧道,遇到河就架橋樑。

屋大維在利米尼展現羅馬帝國開國君主氣魄,在馬雷嘉河(Marecchia)建橋,西元14年開始,西元21年由他的繼任者提庇留(Tiberio)完工,因此稱為提庇留橋(Ponte di Tiberio)。

遇到山就挖隧道,遇到河就架橋樑(攝影/鄭傑憶)

提庇留橋的橋墩是五座圓拱,厚實的地基由精準裁切的石塊砌成,像是防水層石塊裹著一層混合著砂石的砂漿(motar),底下打滿的橡木樁猶如一艘船,上游端呈現圓弧狀,木樁也不是垂直插入地基,工程巧思是為了減少水流衝擊。橋面則像是驢背微拱,下雨時往兩旁疏通以免積水。

橋也充滿象徵意義,屋大維自稱為大祭司,是連結人與神之間的橋樑。

羅馬人興建橋樑最大的目的還是為了讓軍隊輕易移動(攝影/鄭傑憶)

帝國已經沒有敵人,裝城門抵擋是多餘

不過,羅馬人興建橋樑最大的目的還是為了讓軍隊輕易移動,因為特殊的戰略地位,自古以來這裡是兵家必爭之地,第二世界大戰時,是納粹德國的哥德防線要塞。有一傳說,德軍炸毀眾多橋樑以阻斷盟軍挺進,但唯獨無法摧毀提庇留橋。但也有人主張,德國人認為這座橋的功能不大,因此逃過一截。

為了向屋大維致敬,元老院奉上一座拱門,造型簡單莊嚴,但高達九公尺,很難裝上門,更適切的名稱應該是「門框」。這座「門框」其實是微妙的奉承,無法裝門,或者說,根本不想裝門,意味著在屋大維的羅馬治世之下,帝國已經沒有敵人,裝城門抵擋是多餘。

氣派挑高的魚市場遺跡(攝影/鄭傑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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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eh-Yi Cheng
地中海豔陽

生長在台灣,生活在義大利的記錄者和學習者,更多「地中海豔陽」下的新鮮事、前塵往事和鳥事,請到專頁繼續閱讀: https://medium.com/solemediterran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