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方篇:台灣如何打造一個獨立自主卻不至「遺世獨立」的公共媒體?

方君竹 J.Z Fang
公視與納稅人的距離
21 min readJan 1, 2022

公視與納稅人的距離》解方篇

公視A棟大樓。(攝影/方君竹)

早安!我是獨立記者、公視《記者真心話》主持人君竹。

在《公視與納稅人的距離》專題當中,我也揭露了公視長期積弱不振、叫好不叫座的幾個內部問題:

👉🏻國家定位公視「小而美」,公視經費不足,難為無米之炊。

👉🏻公視記者信奉「花香蝴蝶自來」,敘事風格不合主流需求。

👉🏻勞逸不均、「媒體公務員」的組織文化,使營運效率不彰。

👉🏻工會強悍,管理者也不與組織共存亡,勞資協同姑息冗員。

本文是專題完結篇,我將探究上列問題的共同深層成因和解決方案:公視的結,怎麼解開?

公視監督政府,那誰可以監督公視?公視畢竟是不賣廣告的非營利媒體,它的「業績」該如何衡量?

文末會提出一個改革芻議,或許有機會一口氣治癒前述4大病灶,促成公視華麗轉身,許台灣一個叫好又叫座的優質公共媒體。

2016到2020年間,公視每年平均使用19億國家預算(上方圓餅圖黃色與藍色加總),換算下來,台灣每人每年都投資了大約80元給公視。(整理、製圖/方君竹)

▍故事開始

過去兩年,我和幾位傳播院校的好友到台灣各地推廣媒體素養、倡議壯大公共媒體,作為台灣媒體亂象的改革出路。

演講當下,我都會告訴民眾媒體業的運作邏輯:「出錢的是老大!媒體是誰的,那間媒體就為誰服務。」

我會揭露台灣主流媒體背後的老闆,不分政治色彩,挨家挨戶的起底,讓民眾感受台灣媒體被財團壟斷、被政黨把持的亂象。

許多與會者聽完後都會焦慮徬徨:「怎麼媒體都是政黨或財團的?到底還有哪一家可以看?」,甚至會有民眾自豪「還好我都不看新聞!」,讓人心頭一冷。

台灣的公營媒體,與財團控制的民營媒體一覽。(製圖/方君竹)

「如果說媒體會為出資者服務,出錢的是老大,那我們一起來『合資』一個『我們的』媒體怎麼樣?」我提議。

台下聽眾一臉疑惑。

「各位知道我們雖然素昧平生,但其實我們共同是一間媒體的老闆嗎?」我對聽眾說,「這間媒體叫公視,台灣每人每年平均都投資了80塊給公視,我認為媒體改革的解方,就是靠壯大你跟我的公共媒體、公共電視,來抗衡財團的私人媒體,還有政府的公營官媒。

「媒體是社會『公』器,不是應該要是『大家的』嗎?」我滿腔熱血,卻幾次遇到聽眾冷水潑在我臉上,讓我一時語塞:

可是我從來沒有感受過公視是我的媒體?我甚至不知道我有出資。

過去兩年,我在台灣各地演講,倡議壯大公共媒體,與各地閱聽人一同想像未來的新聞業。(圖片/長庚大學提供)

後來才發現,有過類似挫敗經驗的,我不是獨自一人。

▍民眾:我哪管的到公視?

「我們在採訪的時候,永遠被受訪者認為是當時執政黨的媒體,」曾有15年公視資歷的記者李慧宜無奈的說。

和我一樣,李慧宜都會和受訪者解釋,公共媒體屬於全民而不屬於政府:「你們農民、漁民才是我們的老闆,我來採訪你們,其實都是在採訪我的老闆。」

李慧宜會很認真的呼籲「老闆們」,對公視有不滿,一定要打電話去公視反應、去罵,她語氣真誠,但得到民眾的回應卻常是:

「開玩笑!我怎麼可能是公視的老闆?我哪管得到公視?你們薪水多少我都不知道。」

台灣廣播電視產業平均薪資45.7K,公視均薪則是高出產業水準39%,達63.5K。(圖/方君竹)

「他講的也對啊!」李慧宜對我說,「我們心裡會覺得我們的老闆是納稅人,但你說得再天花亂墜,很多人還是不認為公視是『我的電視台』。」

《公視法》規定公視「屬於」國民全體,為何台灣人卻不曾感受過自己擁有公視?這對一個公共媒體而言,有什麼警訊?

▍公視監督高官權貴,那誰來監督公視?

製圖/方君竹

所謂公共媒體,以服務公眾為宗旨,要能服務「公共利益」有兩個條件:

首先,要確保這間媒體不受私人利益干預,避免政黨財團、高官權貴控制公視,這叫做「獨立自主」(independence)。

但獨立自主不等同無所負責、隨心所欲。相反,公共媒體屬於全體國民,需要建立紮實的「公眾監督機制」,向公眾負責。

所以在把公視與私人利益切割的同時,也要一併把公視跟全體國民綁起來,建立這間媒體跟公眾的連帶關係,讓它真正屬於納稅人、被公眾監督,這叫做「公共問責」(public accountability)。

簡單解釋,落實「獨立自主」,才能讓媒體監督高官權貴、為民喉舌;落實「公共問責」,才能讓媒體可以被公眾監督、回應社會,中正傳播系教授胡元輝形容這是「公共媒體贏得信賴的兩大基石。」

胡元輝在2007年卸任公視總經理後,走入中正大學任教,深耕研究國內外公共媒體。他認為媒體越能開放公眾監督,就越能保障媒體的獨立性:

公視跟公眾的連結越緊密,有公眾當靠山,政府就越不敢把黑手伸進公視。相反,當公視越不受納稅人控制,公視就越可能失去使用納稅錢的正當性,政治力量也越能名正言順的干預媒體。

那麼問題來了,作為公眾的一員、納稅人之一,你真的感受過公視繞著你轉、受你監督嗎?

▍公視薪水你發的,但公視有在傾聽民意、讓你作主嗎?

胡元輝在《民有之外,還要民治!:公共服務媒體建置公眾諮詢組織之探討》一文中強調,公共媒體應該開放公眾參與決策,消極作用是提升存在合法性,積極作用是藉此藉此提升自己的內容品質。(製圖/方君竹)

走遍公視,這個組織從上到下,恐怕少有管道開放你來監督公視,也少有人在公視內部替你的需求來發聲:

1)想當公視董事?政府包辦提名作業,不開放你毛遂自薦

公視董監事由行政院提名,再由立法院依照政黨比例提名社會公正人士組成「審查委員會」,受行政院提名的人選,需要經過這個委員會3/4同意,才能成為公視董監事。

3/4的門檻之高,世界少見,甚至比台灣大法官、通傳會(NCC)、公平會、中選會的遴選程序都更嚴格以上除大法官是總統提名、立法院同意之外,其餘皆為行政院提名、立法院同意)。

然而過程中,除了行政院會公開提名理由,立法院審查委員會議也會上網直播,沒有其他公民參與的餘地。在進立法院審查之前,公視董事提名作業也不對社會公開招募,而是由行政院內部一手包辦

對比英國公視,BBC部分董事席次開放公民「推薦或自薦」,由DCMS(英國的文化部)把公告上網英國公民只要願意,都可以申請擔任BBC董事,藉此強化BBC董事會的「公眾代表性」

公視主管會報會議室。(攝影/方君竹)

2)想對公視高層許願?座談會場次已腰斬、傾聽民意流於形式

董事會沒有你的席次?先別灰心。

公視每年舉辦「公共問責座談會」,可以理解為公視的「股東大會」或「法說會」,開放公民團體自由報名,讓你在會議上對公視高層提出建言,並聽取公視回覆。

2014年,公視在北中南東7個城市巡迴,總計辦了7場座談。但自2017年起,公視鮮少走向各地觀眾,多數辦在台北公視大樓,讓北部以外的朋友自行拉車上台北,每年場次也腰斬至2到3場。

與會者分享,公視高層在座談會上確實展現相當誠意,但民眾在會後其實無從追蹤公視的改善狀況,「只是正反意見並陳在會議記錄,然後就沒有了。」時任公民參與媒體改造聯盟召集人葉大華抱怨道。

「不知道公視是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報導沒有人看?如果在意,為什麼影響力被詬病這麼久了都沒有明顯改變?」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的與會代表鄭人豪説。他形容公視的座談會「流於形式」、「行禮如儀」。

「這的確是我們應該反省的,」公視第6屆董事、輔大新聞系副教授陳順孝說,「在我們董事會裡面,確實沒有很嚴肅看待這件事跟仔細追蹤。」

非營利獨立媒體《報導者》全靠讀者贊助營運,不像公視有每年穩定公帑挹注。為了迎接創立5週年,《報導者》在2020年底的2個月內,舉行了10場巡迴座談,動員了執行長、總編輯、記者等等,全台跑透透,甚至遠赴金門,與讀者面對面溝通。(製圖/方君竹)

胡元輝將公共媒體的「公眾監督機制」歸納為三大環節

A.決策機構納入公民社會代表

B.決策流程納入公民社會參與

C.執行成果向公民社會報告並接受監督

可以發現,公視在A跟B都有不足之處:公視高層並不積極走入民間體察民意,董事會的公眾代表性也並不鮮明,一般民眾其實無從影響公視決策。

但不要緊,如果公視能落實C,每年交出亮眼成績讓台灣人認同「一年80塊錢養公視好值得!」,公視也算是回應社會需求了。

有嗎?

公視辦公室。(攝影/方君竹)

▍公視每年拿你80塊,業績好嗎?「CP值」高嗎?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得先問:公視的「成果」如何定義?這間媒體的「業績」怎麼衡量?

和多數媒體不同,公視是非營利媒體,每年有你出資,讓公視可以不賣廣告,無法像一般媒體一樣,以廣告營收作為衡量績效的指標。

也因為公視已經有你當衣食父母,讓它可以不用考慮賺錢,可以擔起公共服務的使命,去報導一般媒體認為市場太小、爭議太大卻至關重要的公共議題,或是去做商業媒體認為穩賠不賺而不願做的小眾節目(例如新住民語新聞、手語新聞、兒少節目)。

Picard認為,公共媒體通常規模龐大,聘雇大量員工、使用大量資源,經營績效應該受到檢視,效率良好才能提供更多公共服務,進而強化公共媒體的存在正當性。(資料來源/《Assessment of Public Service Broadcasting: Economic and Managerial Performance Criteria》,製圖/方君竹)

如果公視跟一般媒體一樣,只用收視率來評量營運表現,那揭弊報導、深度節目、小眾服務恐怕公視都得放棄了,因為要比收視數字,打打殺殺的內容收視率才高。

但另一方面,如果公視完全不看點閱流量,拿全台灣人的納稅錢卻只有一小撮人看,閉門造車、叫好不叫座,這樣怎麼跟廣大民眾交代?

所以在2007年,公視費時一年半的研究,主動為自己建立了一套衡量績效的年度量化指標「公共價值評量」,作為第三方單位給公視打考績的依據,包含:

  1. 讓公視「叫好」的指標:民眾滿意度、節目品質…
  2. 讓公視「叫座」的指標:收視率、影響力、觸及人口…
  3. 讓公視「高效營運」的指標:營運效率、財務透明…

這份評量反映著公視對「好公視」的想像:一個叫好又叫座、確確實實觸及到全台灣人的高效能媒體。這間媒體不以最大化利潤為目標,而是以最大化「公共價值」為使命,值得肯定。

公共價值,就是公視的業績。

後來呢?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公視的佛系評鑑 vs BBC的驚人績效

前澳洲公視編輯政策總監、衛報公共編輯Paul Chadwick認為,高強度的內容管制會限縮公共媒體獨立性,公共媒體有必要落實真誠、真實的自律。僅僅是裝點門面會比毫無問責更糟,這可能凸顯公媒的偽善,長期下來會弱化公視公信力與合法性。(資料來源/《The Value of Public Service Media》;製圖/方君竹)

可惜的是,這份評量導入公視至今14年,公視總計進行的績效評鑑卻只有4次。

2015年起,公視就將年度績效評量改為3到5年一次,中間每年則改為進行小型閱聽人研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本應評量自身表現的年度績效考核,卻改為研究台灣觀眾的閱聽習慣。

翻開公視2020年報,目前公視交出的成績單只剩下這些指標:

  1. 新製節目時數
  2. 收視率與排名
  3. 得獎入圍紀錄
  4. 企業參訪人次
  5. 發行銷售金額
  6. 民眾捐款金額

究竟身為「全體國民」的媒體,台灣人每週看多久的公視節目?每週至少看一次公視的有多少人?台灣人對公視節目的滿意度多少?不得而知。

BBC在2020年承諾對英國年輕人的服務目標,與達標成果。(擷取自/BBC2020年報)

對照英國公視的驚人績效,以與BBC距離最遙遠的年輕人口(35歲以下)為例,BBC在2020年對英國人承諾:

1.每週至少觸及70%的英國年輕人口(成果:77%

2.每週至少讓英國年輕人使用6小時的BBC(成果:7小時27分

3.讓英國年輕人對「BBC是為我打造的」認同度在10分中達6分(成果:6/10

沒聽錯,BBC是會和納稅人開支票的。

2020年,BBC一共向英國人立下106條營運目標,年底再在年報上逐條檢驗承諾是否跳票。回到台灣,公視並不向納稅人承諾自己的績效KPI,現有年報上,所有成果也都沒有目標值或達標率作為參照,相當程度是「佛系經營」,成績多少算多少,公眾竟無從監督公視效能。

讀到這裡,你會問:為什麼公視拿著我的納稅錢,卻可以和我漸行漸遠、「無為而治」?

英國BBC每年都會對英國人民承諾營運目標,主動提供外界考驗自己的機會。(資料來源/BBC年報;製圖/方君竹)

▍公視領納稅錢,為何可以「佛系」經營、閉門造車?

(圖片/李慧宜提供、製圖/方君竹)

(1)台灣保障公視財務獨立,卻意外讓它遺世獨立

公視有《公視法》保障政府每年固定捐助9億預算,讓這間媒體可以抬頭挺胸監督權力,不怕被政府斷銀根,這是公視財務獨立的一顆定心丸。

許多人以為當公視經費不受政治或商業左右,公視就能成為「公眾的」媒體,卻沒意會到:當今天連納稅人對公視的評價好壞,都不影響公視經費鐵飯碗,這間媒體還有多少動機讓自己更貼近公眾?

公視有沒有可能在獨立於政府和財團之餘,連帶也「遺世而獨立」,變成「公視自己的」媒體了?

公視董事、《上下游新聞市集》總編輯馮小非的觀察,公視經費有法律保障,難免讓公視人對社會需求有事不關己的心態,「反正無論如何錢還是會從天上掉下來,到最後促使公視為觀眾改變的,只剩下員工的自我要求而已。」她直白的說。

(攝影、製圖/方君竹)

(2)一年不過80塊/人,民眾真的在意公視成敗嗎?

其實不只公視沒有動機接近觀眾,就連觀眾也不知道公視有義務接近自己。

公視經費來自政府捐助,許多民眾只是乖乖繳稅,由政府每年把自己的辛苦錢撥款給公視,殊不知原來公視經費也有自己一份。

對比英國日本,BBC和NHK都是直接跟民眾收「公視税」,拒繳形同逃稅,在英國甚至要負「刑事」責任,「這樣公視跟讀者的關係會直接一點,讀者也比較會對公視問責:『嘿!我每年有交錢給公視,你做了什麼?』」馮小非說。

相對各國公視與台灣Netflix,公共電視使用的經費有限,民眾相對沒有動機去監督公視成效。(製圖/方君竹)

另外,台灣公視一年不過拿你80元/人,有多少人真的在意公視的「CP值」?80元是否給民眾足夠動機去監督公視成效?

Netflix家庭方案,換算每年是1170元/人,是公視的14.6倍。

一位公民老師曾在我演講時告訴我:「公視一年拍一部《火神》或《與惡》,我覺得80塊可以了啦!很划算了!」

你發現了嗎?公視跟公眾的連帶關係,先天就相對微弱而且間接。公視有法律保障經費鐵飯碗,不需要納稅人的認可;納稅人也對自己對公視的貢獻不知不覺、不痛不癢,也不要求公視交出亮眼成績。

公視B棟大樓(攝影/方君竹)

專題前4篇文章所揭露的公視問題,其實也正是在這樣的脈絡下形成的。

因為公眾並沒有在檢視公視如何使用自己的納稅錢,所以公視管理者可以姑息冗員、放任人事膨脹,公視工會也不把納稅人當公視的老闆,可以持續要求更多權益福利。(見下文)

長期沒有受到公眾的考驗跟監督,公視漸漸養成效率不彰、勞逸不均的僵化習氣,形成「媒體公務員」的組織文化,劣幣驅逐良幣。(見下文)

又因為公眾對公視的評價並不影響公視經費穩定,所以公視新聞收視率低、叫好不叫座其實也不成問題,公視記者也不容易感受為當代讀者改變敘事風格的必要性。(見下文)

最後,公視與民眾並不親近,公視不懂民眾,民眾也不懂公視,讓政治人物一直找不到選票動機去壯大公共媒體、挹注公視經費,而是持續放任公視資源不足、邊緣偏安。(見下文)

怎麼辦?

▍如果有天公視被下架了,會有人發現嗎…?

「如果要給公視就一個建議,我覺得公視要加強自己的危機感跟榮譽感,」媒體觀察專欄作家、《新聞不死,只是很喘》作者黃哲斌說。

黃哲斌認為,公共媒體並不是大樹底下好乘涼,不是「長治久安的鐵飯碗」,包括英國BBC、美國NPR近年都遭受政治力量挑戰,英國首相強森跟美國總統川普都曾揚言要削減公共媒體預算。

未來假設台灣也有政治力量要介入公視營運,「群眾基礎才會是你最好的盾牌,你要有全民的支持,不然到時候沒有人會幫你講話。」黃哲斌說。

前公視新聞部經理李志德也重話提醒,如果今天公視從全台灣的13台消失了,當公視不復存在於台灣人的視野,會有多少人發現?

「如果都沒人發現的話,那一年9億(編按:公視法定預算)都可以省起來了,不如拿去救濟窮人、買些疫苗。」李志德說

他認為台灣沒有一定要由公視來做內容,可以把公視轉型「媒體孵化器」,負責媒合手上每年9億預算給中小型媒體。

「為什麼不能讓公視一年一億給《報導者》,《報導者》就不用那麼辛苦去募款,可以做更多深度報導?」李志德提議。

他認為公視應該拿出企圖心,努力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納稅人如果看不到的話,就不想支持你了。」

▍改革芻議:重建連帶關係,用洪荒之力把公視跟公眾綁在一起

不瞞你說,寫這系列報導,其實正是希望為公視創造「存在危機」,這個社會需要更多「反對公視」的力量,讓這間遺世獨立的媒體更有危機意識,自我鞭策、加速轉型。

但公視要華麗轉身,需要的不是鄉民謾罵,而是各方的一己之力。以下是我的轉型藍圖:

給納稅人的提醒

  1. 公視是你出錢的,避免公視怠惰,需要你的指教批評,只怕你覺得「公視不過拿我80塊錢而已」,而對公視成敗漠不關心。
  2. 我們要督促公視離民眾更近,但不是把公視推向政府、讓政府出手把公共媒體變公營官媒。該批評的是公視這家媒體,而不是公共媒體這種媒體制度。
  3. 公視一直沒機會學習跟社會互動,這個社會也不曾學習對媒體提出「建設性批評」。都是初學者,批評之餘,記得也給彼此一些善意跟鼓勵。

給政府的建言

  1. 公視轉型需要公權力的介入,但人民需要的不是政府伸黑手整頓媒體,而是由政府幫納稅人搭建一個「方便公眾(而非政府)監督公視」的橋樑。
  2. 讓公眾當公視的主人,就不必擔心公視被任何政黨整碗捧去。幫助公視落實公共問責,對所有政黨都有利。
  3. 建議政府修《公視法》,將公視問責機制法制化,鬆動公視每年9億固定經費,將公視經費綁定第三方單位為公視進行的「公共價值評量」,評量結果良好則加碼挹注經費,營運不佳則刪減公視預算,藉此促進公視與公眾之間的良性互動。鐵飯碗不打破,公視轉不動。
  4. 政府對公視預算的一切增減,不是任由政府自由心證,而應該明定於法律、公開透明,最重要的:以公眾監督、公共問責的結果作為唯一依據。

給公視的建言

【關於經營管理】

(1)非營利≠沒效率

非營利媒體和營利媒體的差別,只在於後者追求收視率或廣告利潤,而前著追求的是公共價值或社會使命。目標不同,但兩者對目標的追求都可以很有效率。

(2)公視不應「民營化」或「私有化」

之所以成立公共媒體,就是因為我們相信媒體不應落入私人手中,才能扮演好一個社會「公」器。另外新聞也好戲劇也好,無不需要大資本,全民合資公共媒體,才能做出一般媒體做不出的品質跟高度。

(3)公視應該「效率化」,以最大化公共價值為組織目標

公共價值評量應該重出江湖。建議公視每年向納稅人承諾自己期望達到的「公共價值」,再以此為基礎,為各部門、各業務打造年度KPI。傾全組織之力,將年度公共價值最大化。

(4)以員工貢獻的公共價值進行人事賞罰、去蕪存菁

採訪過程中,公視管理者和工會都一致向我強調為員工訂定目標KPI的重要性。建議公視以組織整體的公共價值評量為基礎,為各部門訂好KPI,為賞罰分明提供客觀依據,避免人事懲處「因人設事」,勞資爭議也才有停歇的一天。

【關於節目製作】

(1)健康看待收視率,將節目主題和敘事方式分開

關於選題,公視無疑要以公共性為唯一考量,但在節目上架後,應該參考收視數字來精進未來的敘事方式。換句話說,對食材的堅持不應向市場妥協,這是一定的,但料理方式應該參考收視率、配合市場。

(2)破除品質跟市場的二元對立,Good taste can taste good!

公視內部常見「品質與市場勢必不可兼得」的鄉愿,但世上其實不只有「良藥苦口」和「糖衣毒藥」兩種節目,有種節目叫「糖衣良藥」。好品味也能口味好,只是需要媒體人願意聆聽觀眾、「愛觀眾」。

(3)大眾節目應「叫好又叫座」,小眾節目要「讓TA叫好」

建議公視重新檢視各節目目標觀眾。大眾節目必須接受收視率考驗,以「曲高和眾」為目標。小眾節目(如手語新聞、兒少節目)的收視率參考價值有限,但應該考察TA對節目的滿意度。

【關於公共服務,3間媒體給公視的3堂課】

(1)我們心中住的是納稅人,還是金鐘/卓新獎盃?

瑞士訂閱制非營利媒體《Republik》的辦公牆上,掛的不是自己的得獎事蹟,而是贊助者肖像與對《Republik》的期許,新聞獎座則跟筆筒一起放在角落窗台上,發人省思。公視也可以考慮把納稅人的百百種面孔印出來,貼在牆上,提醒自己心心念念納稅人。

(2)飲水思源,得獎時應該感謝納稅人

《報導者》在2021年獲得卓越新聞獎頒發的「社會公器獎」,執行長何榮幸致詞時特別感謝贊助者:「這個獎項要獻給這6年來我們所有的捐款者,這是屬於他們的社會公器獎。」,強調「有捐款者,才有《報導者》」。金鐘也好,卓新獎也好,究竟站上頒獎台時,公視人是否心繫納稅人呢?

(3)讓納稅人明白:「有你,才有公共電視」

美國公視PBS在節目開始前,必定告訴觀眾:「這個節目之所以成為可能,是因為有你對PBS的贊助,感謝你!」(This program was made possible by contributions to your PBS station from viewers like you. Thank you!)。媒體應該主動創造跟觀眾的連帶關係,讓觀眾更有動機走向媒體,值得公視借鏡。

我是君竹,很謝謝你讀到這裡🙏🏻如果喜歡我的文章,請拍手或訂閱我的Medium👏。
不嫌棄的話,分享給更多朋友,給深度報導更多曝光,壯大公共領域🙂
與我聯繫
我很注重和讀者的真誠互動,我願意傾聽你的真實想法與批評。
Facebook:https://www.facebook.com/junzhu.fang/
個人網站:https://jzfang.weebly.com

--

--

方君竹 J.Z Fang
公視與納稅人的距離

前公視特約記者、《記者真心話》主持人、臺大新聞所畢業生。喜歡橋接閱聽人與媒體人,讓兩者互動更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