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雲門劇場 布拉瑞揚舞團 《#是否》:是否之後是句號還是問號

王新茜
Present! by Sloane Wang
7 min readMay 27, 2019
謝幕舞者介紹。左起編舞家布拉瑞揚帕格勒法、演出者曾志浩 Ponay、王傑 Siyang Sarawak、朱雨航 Liay、許培根 Gevan Tjuljapalas、吳元楷 Sonlay、高旻辰 Aulu、周堉睿、孔柏元 Kwonduwa、黃韋捷。攝影╱王新茜

作品直到尾聲,伴著吉他的輕輕旋律,每一個舞者走到舞台前方,拿起麥克風說話 — — 說一句關於自己的、獻給所愛的人的話。舞者孔柏元 Kwonduwa 這樣說:

「媽媽,對不起我沒有變成妳希望的樣子。但是,我很喜歡我現在的樣子。」

斜前方坐著一對剪相同髮型、穿同件黃色上衣的先生們,立刻緊緊的擁抱對方,給彼此最有溫度的一個吻。當下的我,哭到不能自己。更確切的說,在 5 月 25 日下午場、布拉瑞揚舞團 (Bulareyaung Dance Company,BDC) 2019 的全新作品《#是否》,讓我整整一個小時大哭又大笑,就如同布拉瑞揚自己說的:「我們讓觀眾快瘋掉。」

第一次到雲門劇場,真是個美麗的地方。

整個「作品」從「歌手」( 註:特別引號是因為我認為在《#是否》中,並無法確切的劃分或是歸類哪一個表演者是「歌手」還是「舞者」。) 吳元楷Sonlay 在觀眾席間獻唱歌曲開始,為這個作品拉開以「唱歌」為重要元素的基調。接著,直接把卡拉 OK 搬進劇場。曾志浩 Ponay 戴著一頭紅色假髮,穿上黑白條紋的連身褲,引吭高歌。自己彈 Keyboard,與觀眾唱遍排行榜金曲,瞬間讓劇場化身演唱會現場 — 這並不是一個由舞團製作的新作品,觀眾可以預期到的開頭。

接著舞台出現一系列充滿「酷兒」的畫面安排。從穿著恨天高高跟鞋的生理男性;穿著女生制服、帶有陰性氣質的男中學生;戴著假髮與短裙等等。又當然還出現,霸凌別人的「陽剛」人物。這些人裸體、害怕的走過舞台;他一拐拐地跳過;又或是拔腿狂奔,以各種激烈、情緒上暴力的形式宣洩。

他們玩著一次又一次的大風吹,不過這是成人版的大風吹。倒不是什麼色情的成人,而是丟進社會現實的成人版。「你有被霸凌過嗎?」「你只有一個爸爸、媽媽?」「你的爸爸喝農藥自殺嗎?」在一個一個聚光燈下,所有人一齊奔跑,像是要找尋人生的答案、過去的解釋。

布拉瑞揚在訪談曾說,《#是否》關於貼標籤。從「#是否」來看,它本身就是一個帶有標籤意義的符號。「#」所代表的 hashtag 已經成為定義世界觀的方式。發上今天的穿搭,我要標上 #ootd (outfit of today);一張垂涎的美食照,要標上#foodporn。好像這世上所有事情都能被標上一個「標籤」(hashtag)。甚至在這標籤中,另一方面也代表的是:被標上的人,就是被冠上一個框架,我必須符合一定的標準 — 我是「男同志」,所以我要是....?我是「Trans」,因此我該長這樣?又或是近期,不該再說「LGBTQ」,因為它侷限了「酷兒社群」(queer community) 的多元。因為不只有女同志、男同志、雙性戀者、跨性別者。應該說「LGBTQIA」,又或是「LGBTQ+」以囊括更多不同樣貌、自我認同的人。

《#是否》對於性別與自我認同所提出的力道十分強烈。一首又一首的高歌,不只是唱得快樂,更有背後的意味。從張惠妹、蔡依林到女神卡卡,她們都是所謂的「同志偶像」。男扮女裝的「Drag」還是想要穿上制服百褶裙的「男學生」,這些畫面都赤裸裸的攤在觀眾眼前,因為這就是許多人的日常,沒什麼好隱藏,又或是說這就是表演者自己的生活經驗?

最後舞台打上的彩虹光。

《紐約時報風格雜誌》( The New York Time Style Magazine) 在去年 11 月刊登的「一群男同志芭蕾舞者如何重新思考男子氣概?」(How a Group of Gay Male Ballet Dancers Is Rethinking Masculinity) 中,訪問共 7 位舞者。請問他們如何在男同志的身分認同下,在芭蕾 (這個充滿古老、陳舊性別想像) 的場域裡激起一場寧靜的革命。

其中當紐約市芭蕾舞團 (New York City Ballet) 的舞者 Cheston Chamblee 與另一個男性舞者跳了由 Lauren Lovette 創作的「Not Our Fate」的男男雙人舞後,他說:「我真的可以在舞台上徹底地展現我自己。」(I really got to be absolutely nobody but myself onstage.)

我不想、也不該猜測這次演出《#是否》的表演者是不是面臨了相同的問題,而這次的表演中,他們終於有機會以最接近真實的自我登台。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有多好呢?對吧!

《#是否》在又唱又跳,加上些許對白的安排下,跳脫出既有的藝術形式,無法單一的定義又或說歸納進去它是演唱會、現代舞作品,還是戲劇?它好像什麼都是,又什麼都不是。概念與主題執行完整,情感真摯。眾多時刻,我心痛得無法呼吸;也有笑得嘴巴開開、跟著唱「愛你一萬年」的歡樂時刻。

從歌曲的選擇、服裝的意義,到其中的故事與意象。《#是否》可以說問了一個問題:「是你?是我?是否?」其中的故事是你嗎?你認同嗎?感受到了什麼?但也可以說:

《#是否》為現代下了一個註解:「是你,是我,是否。」

這些故事不只是個人,更是時代的痕跡。無論你喜不喜歡,接不接受,勾下、投下的是「是」還是「否」,這就定義了我們的世界。是句號還是問號,這就是觀眾的選擇。

後記

  1. 幾年前,在美術館的 X-Suite 第一次認識布拉瑞揚舞團,就是看了《漂亮漂亮》。那時候的我,很少很少看舞;對當時的我,BDC 給我很大的震撼,非常喜歡。(就別說,更小時候的黑歷史,我以為布拉瑞揚是法國人了。)

2. 看完表演,我心想:我今天做的最好決定就是沒化眼妝。哭到不行。在回程的接駁車上,我傳給媽媽訊息,分享舞者說的話。我說,我不知道妳和爸爸怎麼想,但我真的很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後來,看著媽媽的回覆,我在車上哭得跟什麼一樣,「cry like no one watching」的那種不爭氣哭法,希望沒嚇到同行的觀眾。

3. 週一,我不經意地和一個大學同學聊到週六我來看《#是否》。他來自臺東、也是原住民,他說他認識布拉瑞揚。我興奮地問,那你認識舞者們嗎?他說,不認識耶。我回,我以為你們會認識,是部落的鄰居。現在想起來,這真是一個白目、又欠缺文化敏感度的回覆。

在寫這篇的同時,我一直在想,作為一個異性戀、出生在臺北市,一直獲得許多所謂「特權」(privilege) 的人,到底有沒有資格可以寫出這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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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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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年生,一個沒有繼續當記者,但仍相信書寫靈光的新聞系畢業生。 曾居美國肯塔基,現居她又愛又恨的臺北。sloanewanggm@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