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茜
Present! by Sloane Wang
7 min readMar 11,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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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NTT-TIFA 德國萊茵芭蕾舞團《馬勒第七號》:讓不完美帶我們向前走

寫於2019.03.11

「Plié」是一個術語,意思是「蹲」。這是每一個學習芭蕾舞的人,在第一堂課會學到的第一個動作。聽起來雖然只是一個「蹲」,但它可以完美闡述芭蕾的肢體語言。背與身體挺直,頭要像是有一根線在上方拉著你;手放在兩側,就預備位置,連手指頭的姿態都要漂亮;兩隻腳掌向外打開逼近一百八十度,(這就是舞者每天都在追求的「turnout」) 準備好了?向下蹲,大腿內側要用力。要成就一個 plié,需要劃掉的注意事項有好幾條,如此難。但這就是小時候學舞的我,最愛芭蕾的原因。其實我不太會跳舞,協調不好、柔軟度不好。每週上課,我最愛老師上芭蕾的時候,因為我相對能夠理解它的邏輯。站在把桿前,只要乖乖地記得老師說的,盡力的做好,就能接近完美。但每一個跳芭蕾的人,無論是頂尖舞團的首席舞者還是學生,都會說:「芭蕾不可能完美。」這次 TIFA 來的德國萊茵芭蕾舞團也絕不例外,並不完美。

《馬勒第七號》(Düsseldorf Duisburg 7),由 Martin Schläpfer 編舞。他非常稀有的選用馬勒來編現代芭蕾作品。樂曲就如導聆時,指揮簡文彬說的:「上低音號從頭到尾都在靠腰」開始。

悶悶的在背後吸引觀眾的注意與想像。編舞家很巧妙地運用特定主題旋律,安排舞者進場。每當樂曲進行到有三角鐵快速打擊的主旋律時,穿著短靴、黑裙的舞者便會出現。

在「芭蕾」作品中,女舞者通常都是穿上能完全踮立(on pointe)的硬鞋演出。但《馬勒第七號》做為一個由「芭蕾舞團演出的芭蕾作品」,當然有些舞者穿著硬鞋跳舞,但卻也能看見舞者有的是穿上軟鞋或是短靴,這在芭蕾作品中是比較少見的 (現在想到的例子只有 Jerome Robbins 的「Sneaker ballet 」)。

除此之外,許多肢體的展現,也非常不「芭蕾」。有些腳的延伸,讓我聯想到葛蘭姆技巧。舞者所展現的力量,從沉穩到爆發,都在舞台上展現無遺,第一樂章真的十分精彩。

但到中段時,當音樂慢下,舞步自然慢下。許多第一樂章觀察到的奇特,重複出現,不再驚喜。肢體反覆、舞者時常走動進出,開始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就有些沉悶,不太能專心。不過看著簡文彬指揮,真的是一大享受。不知道他有沒有或是想要跳舞?律動之好,真羨慕。在黑暗之中,一顆頭與流動的手臂,看顧著兩者的配合,太令人放心。

這個作品值得特別提出的絕對是:雙人搭檔 (partnering)。經典的傳統舞碼像是《胡桃鉗》、《天鵝湖》、《睡美人》中,首席舞者一男一女擔綱主角,所以雙人舞就會是男女組合。但在近幾年,芭蕾界積極的挑戰性別傳統,男男、女女都可以。

在《馬勒第七號》裡,不刻意的以各種不同的搭檔組合自然地出現,讓人根本不會注意到它的特別或說政治正確。一開始,便能看見舞台上有四個雙人組合,其中有的男女,有些男與男,也有些男與女。他們雖然是不同的搭配,但無差別的跳相同的舞步。除此之外,他更將角色對調,我先牽著你轉,接下來你換我。

最後一樂章,馬勒開始用盡全力時,編舞家馬汀也是。先前段落未出現的大批舞者出現,他讓一大群女舞者踮立(on pointe)的,快速走過舞台。不給觀眾任何喘息的空間,繼續讓男舞者奔跑大跳。他讓全部的舞者一起出現在舞台上,給出震撼的作結。最後,除了首席女舞者,全部的人都圍繞在一圈椅子外面奔跑,以跑百米速度的奔馳,讓我聯想到大風吹,不知道這個遊戲歐洲有沒有,讓我會心一笑。

《馬勒第七號》這個作品有許多調度上的失衡。長度本身就長的情況下,沒有妥善地將情緒與激動持續,高潮只在頭尾。作為觀眾,觀看體驗就像是雲霄飛車。會有佩服不已狂點頭好想拍手的時刻,卻也有一大段感覺沉悶,失去專注的失望。

但即使這個作品不完美,可是這對臺灣觀眾來說卻是完美不過的節目。

德國萊茵舞團其中的一位舞者一到衛武營時,發了一則 Instagram 動態:「太開心我們可以成為第一個在這裡表演的芭蕾舞團!」是啊,第一個,因為臺灣的芭蕾表演真的非常稀有。即使有,也大多是相較傳統、俄羅斯流派的舞碼,例如在 3 月看《胡桃鉗》這種奇怪的安排。

這次TIFA邀請到《馬勒第七號》來台,便讓臺灣觀眾終於有機會欣賞不同的風格。音樂不再是柴可夫斯基,而是馬勒。動作設計更外放更有力量並挑戰性別傳統。這些創新都是國外芭蕾舞界,最新最熱的潮流。只可惜臺灣一直沒有機會看到。

小學 4 年級的時候,基洛夫芭蕾舞團來台,我在走路上學途中,在敦化南路看到宣傳旗幟回家,巴求媽媽帶我去看。但最後到我手上的是當期的表演藝術雜誌,現在還在我的書櫃裡。而過了這麼多年,臺灣終於有萊茵芭蕾舞團這樣的新銳,刺激觀眾的觀感。

或許這樣的「前衛」,我們還跟不太上,就如同我也無法完完全全的享受這個作品的每一刻。但《馬勒第七號》讓我回想起我深愛芭蕾的原因。因為芭蕾這個藝術形式,即使擁有強大的傳統基礎,具有獨特的歷史意義與脈絡,但直到21世紀,芭蕾沒有就此停止。它還在繼續向前走。

臺灣終於在此刻,透過萊茵芭蕾舞團的《馬勒第七號》,跟上腳步。

後記:

在舞團來台以前,我便在社群追蹤許多舞者,非常期待他們這兩週在臺灣的想法。在衛武營首演完後,其中一位舞者發了動態,上面寫著「premiere party in China」。當下的我,其實沒什麼感覺,畢竟到底有多少臺灣人也懂得國際發生的掙扎?過了一小時,她重發了。她改成「Taiwan」。對我來說,這就是藝術的重要。透過藝術,透過交流,我們認識了一群在德國創作的人;而他們也認識了一個地方,這裡叫臺灣。

我看的是國家歌劇院的首演,早上搭著火車到臺中。提前去聽指揮、衛武營藝術總監簡文彬的導聆。短短的 20 分鐘,他把樂曲說得活靈活現,幽默又詳盡。完全是這個下午的大亮點,好喜歡。晚上回家看了李四端的訪問,直接變粉絲。

過去這個禮拜很rough and tough,過的不太好。這個在台中看表演悠哉的週末,給了我好多力量,縱使在回程的火車上戴著口罩哭個不停。

希望我可以跟會拿著免洗筷指揮的簡文彬一樣「少一根筋」,默默勇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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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茜
Present! by Sloane Wang

1999 年生,一個沒有繼續當記者,但仍相信書寫靈光的新聞系畢業生。 曾居美國肯塔基,現居她又愛又恨的臺北。sloanewanggm@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