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TIFA《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理所當然」的警訊

王新茜
Present! by Sloane Wang
7 min readMar 2, 2019
寫於 2019.03.02

實境節目《決戰時裝伸展台》(Project Runway) 在我國小時,紅極一時。我和爸媽看著 Tim Gunn 穿著一身整齊 (鐵定是訂製的) 西裝,愛之深責之切的和參賽設計師說:「Make it work」;最後來到伸展台,主持人/名模 Heidi Klum 可以踩著高跟鞋,不用看階梯地走下台階。之後說出經典的開場白,在時尚界「One day you’re in, and one day you’re out」。

看了好幾季,過了許多年,但有一集我永遠忘不了。

第八季某主題是設計自己的印花布料。設計師 Mondo Guerra 的印花是:黑色的「+」符號、紫色為底,加上一些黃。評審問他這個印花的含意是什麼?他說,

這些「+」(plus) 代表的是「陽性」(positive),我已經HIV陽性十年了。

我們很難、也不可能完全同感他們所處的掙扎,但我們可以透過故事、作品,稍微窺見如影隨形的痛苦。或是就如《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劇作家簡莉穎所說的,「用戲劇為不曾在歷史上留下痕跡的人做史。」

那如果我沒看到這一段節目,說不定就會在好久的以後,以帶有歧視與惡意的視角,認識愛滋。藝術作品中所帶的社會價值、教育意義與公民意識在此時,就是沒有人可以否認的舉足輕重。

《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於 2017 年國際臺灣藝術節 (TIFA) 在實驗劇場首演,預購第一天就迅速完售。之後在水源劇場加演 5 場也一票難求。兩年後,在 2019 年 TIFA,重新登上國家戲劇院。

這兩年,臺灣變得不一樣了。在首演的 3 月,亞洲首部同性婚姻專法草案將送入立法院議程,力求於 5 月 24 日前過關。在首演的 3 月前,我們將人權訴諸公投。而我也獲得參與公投的權利,很驕傲地做出我的決定,很傷心的看著懸殊的結果。這一齣關於同志、愛滋、信仰與社會的戲劇,便對此時片刻的臺灣極具時代意義。

「藝術是社會的鏡子。」

在我們所處的環境要產生巨變時,能不能有一個作品,帶領臺灣的觀眾回顧過去、看向未來,這就是我對《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的期盼。

整個故事由關於馬密的紀錄片開始,讓導演均凡以第一人稱的口吻,慢慢揭開馬密、阿凱與甘口三人的關係。三人創立「甘馬之家」,變成 HIV 感染者的聚會場所。一段關於抗爭的討論,例如不想被認出、人權還是人命,真是寫實又諷刺。

他們上街,大喊「愛愛用套套」,舞台上投影標語,佐著「卡農」的旋律。在歷史上人是如此渺小,卻又努力的求取生活。這是整場 150 分鐘的演出中,我最「有感」的時刻。

《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以 4 個敘事角度進行,當年的情景、面對鏡頭的獨白、訪問者的對話和訪問者自己的所思所想。舞台上有許多事同時發生,頭幾分鐘,會有些混亂,但卻是豐富的。如同劇名《可能的回憶錄》 ,一切都只是可能,沒有哪一個視角絕對真實。每個人的回憶都是許多不同片段的拼湊罷了。

在戲劇院這樣的舞台看戲時,總會遇到一個難題:所坐的位子,決定你觀看的角度。坐在 3 樓的觀眾,可以看見更宏觀的設計,但無法看見演員細微的表演。而當《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使用一台攝影機同步拍攝某些視角時,便給了觀眾不同的觀看可能,也更是符合本來作品的故事設定:這是一部關於馬密的紀錄片。

像是夜店的戲碼,近距離的讓觀眾看見當下的跳動,就讓我想起去年同為討論同志與愛滋的電影《BPM》。在舞池中,他們難得的放飛自我,如同世界繞著他們轉。

上個月,《誰先愛上他》一上架 Netflix 我就趕緊看了。好想知道謝盈萱和邱澤會有什麼火花?也很好奇眾人盛讚的原因。但是,我在觀影過程中,卻是越來越困惑。除了無法與角色產生連結之外,也開始無法認同。因為他們所糾結的大事,在我看來只不過是「大驚小怪」。他們認為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只是事實。

在看《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時,我面臨到一模一樣的狀況。在本就有點長的一百五十分種劇長,又沒有和故事一起向前走,情緒沒有被牽引的狀態下,我只想知道結局是什麼,過程我並不在意了。

《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的故事設定,大約就是我出生的那年 (1999)。在我有記憶以來,世界就是眾人現在習慣的樣子。我也看各種包含 LGBTQ+ 的內容長大。

我不是《費城》的年代了,我看《實習醫生》(Grey’s Anatomy) 知道,女生可以遇到白馬王子,也可以和另一個女生在一起、扶養小孩;《歡樂合唱團》(Glee)中,有唱著「If I were a boy」希望爭取性別中立廁所的學生;到目睹《藥命俱樂部》(Dallas Buyer Club) 的 Matthew McConaughey 和 Jared Leto 獲得奧斯卡獎。

這些我爸爸媽媽們那一輩的人不曾想像過的,都在我長大的過程中,在我眼下「順理成章」的發生了。

我生長在一個相對友善的家庭。可以在捷運上看見有人揹著彩虹旗,我們一番討論,媽媽下了「人權不能公投」的結論 (這發生在平權公投發生的兩年前);阿姨不怕麻煩、希望改變是蒐集家中連署書、積極倡議的人。

但《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中的人物,其實差不多就是我爸爸媽媽阿姨他們的年紀,而我也快到劇中想拍下馬密故事的導演均凡的歲數。

《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有可能是我的故事,關於我家庭的故事。

當我太將現在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而忘卻過往是花費多少前輩的努力,臺灣才能走到現在的這一天 - 就是《馬密》給我的啟示與警訊,也是我沒有預期到,也不知道可以期盼的。

後記:在高三那年透過公開遴選,我成為臺北市社會局的兒少諮詢代表。擔任代表時,除了提供臺北市相關兒少政策的真實聲音以外,還可以實際於委員會提案。我的任期中,正值同性婚姻釋憲違憲公布。我一心想要偷偷的在提案中放進一些有關的可能。

要怎麼讓校園可以準備好面對接下來的社會。想著想著,想到每個學生進校園會遇到的第一個表格:學生資料表。想要讓校園包容,就要從頭開始。

除了希望增加性別第 3 選項、父母改為勾選、不再要求勾選經濟狀況「小康、富裕、貧窮」等改變,將這個我小小的私心,包在更大的「友善平等」命題裡。

很幸運的,原以為會十分保守的政府,給我們正面的答覆。雖然後來就卸任了,無法持續追蹤。但那時給我的激勵,那時被迸發出來的衝勁,是我永遠想保存在心中的。(特別寫在這,希望自己永遠記得。)

好期待合法的那天。

另外,我其實是不太喜歡《馬密》的。在長大的過程中,我被教導也學到的是一件事情只要有一點點幫助,就盡到它的責任。不用奢求整本書都很有用,有一句話我有所感就夠了。《馬密》對我而言就是這樣。它真真確確的提醒我一些事,讓我思考與回想自己的生活。(「理所當然的警訊」,如文中所說。)

可是就表演本身來說,演員演得用力、台詞就像是衛教,甚至不清楚到我要看英文字幕 (字幕還有錯字)。我感受到故事的有意思,可惜在執行上卻顯得有點吃力。我也相信《馬密》這些年來形成的口碑不是恍然,而且絕對是有原因的。或許它在當時回應了時代的需求?說不定當時的我看了會喜歡?又或許臺灣已需要更符合當下的酷兒題材?

最後,很有緣份的,其中一位群眾演員是我高中認識的學長。開演前幾天看見他的動態,我還在思索這個可能,猜想:「看見自己認識的人在舞台上是什麼感覺呢?」沒想到當天看見節目單的名字,突然有些感動。上一次見面是高中的教室,我高三,他剛考進戲劇系。下一次見面,他在戲劇院的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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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茜
Present! by Sloane Wang

1999 年生,一個沒有繼續當記者,但仍相信書寫靈光的新聞系畢業生。 曾居美國肯塔基,現居她又愛又恨的臺北。sloanewanggm@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