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政治經歷巨幅震盪的一個月。極右派的國民聯盟（RN）在6月初的歐洲議會選舉大勝，得票率是法國總統馬克龍中間派的兩倍，難以吞下敗果的馬克龍宣布解散國會，提前選舉的結果是再度挫敗，他的得票率不只落後國民聯盟，也比不上左派新人民陣線（NPF）。
第一輪選舉結束後，領導國民聯盟的勒龐謹慎表示：「我們還沒贏」，但難掩邁向執政的喜悅，民調一面倒顯示，她的政黨雖難以拿下絕對多數，但將是第一大黨。出乎意料的，圍堵極右派掌權的「共和陣線」奏效，許多在第一輪選舉落居第三的中間派與左派候選人退選，集中選票後，新人民陣線躍居為第一大黨團，馬克龍翻身位居第二，極右派落居第三。
共和陣線攔住極右派
選舉結果出爐，誰來治理法國卻是未知數。再過不到20天，全球運動好手齊聚巴黎奧運時，唯一確定的是，這裡充滿了不確定。
馬克龍攔阻了極右派，重新穩住陣腳，但不得不走上共治模式。新人民陣線裡得票率最高的極左派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馬上表示，他的聯盟準備好執政，但他們的競選綱領包括提高最低工資、將退休年齡從64歲降到60歲、課徵富人稅、凍結能源價格，都與馬克龍的政策背道而馳。
新人民陣線組成的唯一目的是「攔阻極右派」，如今任務達成，內部分歧浮現，中左派並不喜歡梅朗雄的民粹風格，也不同意他親俄、親中的立場，更反對他的反猶言論。馬克龍在要求他提拔的年輕總理艾塔爾（Gabriel Attal）留任看守內閣外，最如意的算盤是，新人民陣線分裂，他得以和較溫和的左派和右派組成聯合內閣，但由誰出任總理仍是個難題。
馬克龍提前大選時表示，希望法國人做出明確的決定，在單一選區多數決兩輪投票制之下，理應選出穩定多數，但突如其來的大選締造了一個比例代表制才會產生的碎裂化政黨分布。聯合政府在歐洲相當常見，例如在德國與義大利，馬克龍的政府也依賴同樣是中間派的民主運動（MoDem）支持，但他向來自負習慣大權獨攬，分享權力、共治並非他的強項，在左右黨派之間尋求妥協更是一大挑戰。
馬克龍現象式微
法國選民在艱難的選擇下，否決了勒龐，但一連串的選舉結果也顯示，馬克龍現象已經式微。2017年，39歲的馬克龍以政壇黑馬之姿參選總統大選時說，「法國真正的分野不是左與右，而是進步與退步。」他代表進步的力量：歡迎移民、支持全球化、性別權益，推崇環保與科技，主張自由市場，並強烈支持歐盟。
他上任後大刀闊斧改革，為了抵禦氣候變遷提高燃料稅，得罪仰賴廉價柴油車的郊區鄉間選民，點燃黃背心運動；同一時間，政府為有錢階級減稅，坐實曾在投資銀行任職的馬克龍是「富人總統」的指控。他擴張警察權力控制社會運動，不但沒有平息示威者的怒火，反而招來左派和人權組織批評。
馬克龍第一次競選時允諾將弭合法國政治分歧，希望左右逢源，經濟政策傾向右派的新自由主義，社會政策則左傾捍衛權利和進步思維，當時被稱許是「吸納了左右兩翼最好的成分。」但他從未深耕地方，執政7年後，隨著選民立場極端化，不接地氣的馬克龍在左右政黨之間進退維谷。
馬克龍打破左右藩籬，吸引大量外國投資，帶動創新產業，失業率下降，即使國家債務和預算赤字上升，但經濟成長高於歐盟平均值。但隨著社會階層的鴻溝拉大，上層是乘著全球化浪潮致富的精英階級，下層是趕不上潮流，被拋棄的失落者，左右之分再度回歸。
失落者不只投給極左，也轉向極右，從挫折到憤懣，最終失望，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票投勒龐。勒龐在選舉造勢場合問大家要不要讓她一手塑造的政治新星巴德拉（Jordan Bardella）當總理，結果是，法國選民大聲說了「不」。開票之夜，巴拉德對洩氣的支持者發言時，指責「可恥的聯盟」阻擋了他的總理之路。雖沒有否認選舉結果，但帶有川普敗選時的憤怒，這股怒氣將繼續悶燒，讓勒龐在2027年再度挑戰總統大位。
法國打噴嚏，歐洲感冒
雖然無緣執政，但國民聯盟在法國國會的席次增加，而且是得票率最高的單一政黨。身為疑歐派，國民聯盟還是歐洲議會的最大單一政黨，是對歐盟的一大反諷。馬克龍4月在巴黎索邦大學說：「我們要明白，歐洲可能死掉，它是否會死掉，完全取決於我們的選擇。」當時他可能沒有料到，他的政治豪賭也賭上了歐盟的前景。
承認敗選之際，勒龐宣布，在奧地利、捷克、西班牙、意大利等國極右派之後，她也加入匈牙利極右派總理歐班（Victor Orbán）新成立的「歐洲愛國者」（Patriots for Europe）黨團，這將成為歐洲議會的第三大黨團，挑戰中右、中左和中間派聯盟。
當法國動盪不安，歐盟執委會人選還有待歐洲議會的信任投票通過，歐班從7月1日起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在沒有與盟邦協商授權的情況下，貿然訪問俄國和中國，更在沒有烏克蘭同意時，鼓吹和平進程。歐班負責歐盟部長理事會（Council of the EU）議程安排，表示將會致力於強化與中國的關係，違背歐盟近年來警惕中國影響力的路線。
歐盟作為一個不成熟的政治組織，法國是歐盟核心，而馬克龍是歐盟整合的重要推手，德法合作支撐了歐盟的演進，擁有核武和聯合國安理會席位的法國是政治樑柱，德國深厚的經濟實力則是法國的後盾。若法國打噴嚏，歐洲就感冒，這次法國患上更嚴重的肺炎，受感染的歐洲將更為孱弱。
（本文2024年7月12日刊登在新加坡《聯合早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