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亞馬遜消失之前
地球已經厭倦我們,人類終將消失
亞馬遜是一條會飛的河,或者說,有兩條亞馬遜河,一條在地上,每天向大西洋注入17億公噸的水;另一條在天上,氤氳裊裊的水氣,每天的排放量高達200億公噸,猶如飄在天上的綠色海洋。
200億公噸是怎樣的概念?相當於40座裝滿水的曾文水庫,飛上天的亞馬遜只要五天,就超過台灣一年的總降雨量915公噸。
大地牢牢抓住了飛上天的亞馬遜,森林大樹的根可以深入60公尺以下的地層,一棵樹每天可以排出約1000公升的水。
在極右民粹的巴西總統博索納羅(Jair Bolsonaro)任內,加速了亞馬遜森林的大規模焚燒砍伐,全球大肉商在這裡養牛、大糧商種大豆。大樹消失,當地溫度上升了攝氏1.5度到2度之間,依照這趨勢,亞馬遜的降雨量將減少10%到20%,不只當地人受影響,當地球的肺呼吸困難,全世界都有感。
衛星雲圖裡常常沒有亞馬遜,因為雲霧繚繞,見不到這裡的大樹、看不到這裡的大河。「等到有天,我們可以看清亞馬遜,就是飛上天的河消失時,那時候,將是地球的災難。」攝影家薩爾加多(Sebastião Salgado)說。
米蘭的蒸汽工廠(Fabbrica del Vapore)正在展出超過二百張薩爾加多的亞馬遜照片,還有觸摸式影像,兩部影片。
葡萄牙人在16世紀發現亞馬遜時,稱它為「綠色地獄」,許多人走入密密麻麻叢林裡探險從此杳無音訊。一去不復返可能是被食人族吃掉,可能遇上毒蛇,可能是迷路餓死。但有人是愛上原始生活,不願回到「文明」世界。
近代開始用浪漫的眼光看待亞馬遜,覺得這片盎然綠意是天堂。但越來越多人染指天堂,伐木、採擴、養牛、種豆,儘管亞馬遜相當於九個法國大,但現代人的科技與貪婪迅速啃食著它。
薩爾加多說:「這個攝影展,是趁著亞馬遜還存在時,留下見證,希望50年後,這些照片不會只是記憶。」
1944年,薩爾加多出生在巴西東南部的米那斯吉拉斯州(Minas Gerais)鄉村,上有五個姊姊,下有兩個妹妹。身為唯一的男丁,小小年紀父親就送他一把槍護身,陪著父親趕著騾子送咖啡進城,最近的城市也要走上八小時,人得靠雙腳,因為騾子是用來載咖啡豆的。
薩爾加多原本想當飛行員,但後來念了經濟學,進入巴西財政部工作,並派任到不同國際組織。待過巴黎,後來派駐在倫敦的國際咖啡組織(ICO),在這之前,他從未拿過照相機。他的太太蕾莉雅(Lélia)因為工作買了一部相機,薩爾加多拿起拍照後,從此迷上這個捕捉瞬間影像,以及思維情感的機器,也因此不當經濟學家,改行當攝影家。
他帶著相機走過130多個國家,拍下非洲蘇丹兄弟相殘內戰的慘絕人寰,衣索匹亞飢荒的殘酷與脆弱,科威特石油坑爆炸的沙漠烈焰,巴西礦工淘金熱的艱苦與貪婪,也花了七年時間拍攝探索人與大自然關係的「創世紀」(Genesis)。
最後,他回到故鄉巴西拍亞馬遜。
拍亞馬遜時,薩爾加多幾乎都把快門設定在1/125秒,展出的照片大約250張,總計是2秒鐘。為了這兩秒鐘,薩爾加多花了七年的時間準備,安排旅行、找人、認識人、等待許可、整頓工具,在拍攝時,一切必須安置妥當,正確的光線、完美的構圖,照片的剎那即永恆。
策展的蕾莉雅希望參觀者彷彿沉浸在亞馬遜,巨幅的黑白照精心打光,還有揉雜著鳥叫、流水潺潺,樹葉擺動的音樂。在薩爾加多的鏡頭下,大江大山大雲大樹澎湃巍峨壯碩,每一個原住民都又美又俊,他的照片甚至被批評太美。
「我不怕美,」薩爾加多說,「光線正確、構圖完美,還有被拍的人感受到身為人的尊嚴,拍出來的照片自然美。」
葡萄牙探險家發現亞馬遜時,這片比歐盟還大的森林有五百萬原住民,如今只剩下大約37萬人,分為188族,講著150種語言,其中144族依舊與世隔絕,許多研究者放棄求知的探索,相信不打擾他們是最佳的保護。原住民知道怎麼在茂密的森林裡和蟲魚鳥獸共生,他們擅長用腳趾頭爬樹,知道夏天安地山脈的融雪注入河川時,要往哪裡遷徙以避開洪水。
亞馬遜是活生生的人類史前博物館,但焚林開墾的威脅步步進逼,原住民的首領們都憂心忡忡不知未來在哪裡,氣候變遷下,雨季不再準確,漁獲、果實也難預料。
薩爾加多很悲觀,人類造成的氣候變遷已經無法挽回了,毀壞的速度正以等比級數加快。極端氣候越來越頻繁,但人類擅長適應,很快習以為常。人也是健忘的,好不容易說好要減碳,但戰爭一來,大家都拋諸腦後,氣候變遷將加速惡化,人類最終自掘墳墓。
比人類更強更大的恐龍都會消失,人類消失並不特殊,但消失的速度會比我們想像的快。他說:「地球已經厭倦我們,正在啟動自我防衛的機制,掙脫人類。」
🌴 展覽訊息:Sebastião Salgado AMAZÔN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