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管地帶

Chieh-Yi Cheng
地中海豔陽
Published in
Mar 3, 2022
烏克蘭東部的盧甘斯克斷橋,截取自Internazioale雜誌

烏克蘭東部的三不管地帶,戰爭已經停止,和平還沒到來

俄國總統普丁宣布承認烏克蘭東部的頓聶斯克和盧甘斯克共和國後,隨即開戰,舉世震驚。悶燒近十年的俄、烏衝突驟然升溫為顛覆國際秩序的戰火。

2013年底,烏克蘭人開始在基輔的獨立廣場聚集,抗議親俄總統亞努科維奇(Viktor Yanukovich)拒絕與歐盟簽署經貿協議。長達三個月的抗議演變成血腥鎮壓,總統出逃,俄國在2014年3月併吞克里米亞

當時歐洲媒體有非常多的報導,義大利《柒週刊》(Sette)一篇長達八頁,圖文並茂的報導讓我意識到烏克蘭與台灣處境相似之處:都和野心勃勃的霸權為鄰,都是對抗威權主義的民主灘頭堡,都在摸索形塑自己的身分認同。

從此以後,我相當注意烏克蘭的報導。在西方幾乎是默認了俄國對克里米亞的控制之後,新聞漸漸變淡,偶爾有些關於經濟制裁的報導。烏克蘭東部頓巴斯的親俄、親烏勢力仍舊勢如水火,但也慢慢從新聞雷達消失,成為沒有切身利害關係的「遠方戰爭」。

頓巴斯的頓聶斯克(Donesk)和盧甘斯克(Luhansk)親俄勢力在2014年分別宣布成立「人民共和國」,成為烏克蘭的兩個國中國。烏、俄之間的樑子越結越深,各方簽了停戰協議,但沒人遵守。局勢在去年底急轉直下,俄國總統普丁在今年2月21日宣布承認這兩個共和國,隨後派兵「維和」,緊接著入侵烏克蘭。

一場在歐洲邊緣悶燒多年的戰爭突然白熱化,一發不可收拾。

德國記者Christian Esch在2019年寫了一篇關於盧甘斯克的報導,描述了這片「三不管地帶」的日常摩擦,微不足道的差異日積月累成深仇大恨的鴻溝,也許是最終引爆戰爭野火的淵源之一。

2019年,盧甘斯克是少數停火的區域,但Esch形容「戰爭已經停止,和平還沒到來。」

比起同在頓巴斯的「頓聶斯克人民共和國」煤礦蘊藏豐富,是工業重鎮,盧甘斯克則是B咖城鎮,在戰爭的紛擾後,更是三不管地帶,人口大量外流,猶如死城。

盧甘斯克位在頓涅茨河南方,河的北方是斯塔尼齊亞(Stanytsia Luhansk),一個隸屬烏克蘭管轄的小鎮。

灰藍地帶是頓巴斯,盧甘斯克位在右上方。截取自Internazioale雜誌

盧甘斯克宣佈獨立後,河的兩端成了兩個國度,但兩地居民仍舊來來往往,只不過,多了繁瑣的「邊境」檢查。兩地居民上上下下穿越在戰爭中毀損的橋樑,是衝突下的藕斷絲連。

斷掉的橋體洩氣攤在河岸上,為了方便下橋,末端擺了木頭梯子。車子無法通過斷橋,但每天仍有上千人徒步走過這座橋。四名壯漢扛著一具棺木,搖搖擺擺過橋,Esch描述「死人也不得安寧」。

修好橋,對頓涅茨河兩岸的「兩國」居民都有利,但彼此嫌隙太深,對造橋的每個細節都意見不同。雙方對於引道地點爭論不休,車道寬窄也沒共識,烏克蘭方擔憂,車道太寬將會讓坦克車長驅直入。最後,橋蓋好了,仍是一座只能徒步通過的橋樑,無法行駛小客車和貨車。

親俄與親烏派無所不在的心結,演變成一種根深蒂固區分敵我的心病。一對年輕人雖然討厭親俄派,但決定留在盧甘斯克,光是留在家鄉這個決定,就足以讓他們成為其他烏克蘭人眼中的「叛徒」。

許多西方媒體描述,親俄勢力是普丁的傀儡,作家Gleb Bobrov對此不以為然,他在十幾年前就主張脫離烏克蘭統治,不滿基輔對親俄派的強勢統治,並預言了烏克蘭東部將會爆發內戰。

就像北京漠視在台灣的中華民國,基輔也忽視盧甘斯克的親俄派,假裝他們不存在,一名「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的議員說:「基輔只想要這裡的土地,不要這裡的人民。」

事實上,普丁在意的也是土地,不是人;只想征服,不在乎治理。2014年自行宣告獨立後,成為俄國附庸的獨立共和國沒有造橋鋪路的基礎建設,公共服務也付之闕如,沒有提款機,沒有護照、沒有直飛國外的班機。

這些人民共和國成員向烏克蘭要求的高度自治包括公投自決,一旦公投,非常可能像克里米亞一樣投向俄羅斯懷抱,因此儘管簽了協議,基輔始終不願意下放更高的自治權。

親俄派的要求在基輔眼裡不可理喻,當地親烏派的提議也像是天馬行空,希望這片慘遭戰爭蹂躪的土地成為北約(NATO)的基地。換句話說,要北約當盾牌,直接捲入烏克蘭和俄羅斯的戰爭。

俄羅斯的蠶食鯨吞,加上普丁的目中無人,烏克蘭對境內的親俄勢力卸不下心防,親俄派和親烏派的猜忌太深,彼此寸步不讓,像是越絞越緊的亂毛線團,沒有斡旋空間,有了協議,各方也不遵守。協商路線封死,雙方恩怨日夜發酵,釀成戰爭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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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eh-Yi Cheng
地中海豔陽

生長在台灣,生活在義大利的記錄者和學習者,更多「地中海豔陽」下的新鮮事、前塵往事和鳥事,請到專頁繼續閱讀: https://medium.com/solemediterran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