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盡頭的藝術旅行─作品完結篇與後記
2017奧能登國際藝術祭
第二日的後半天，來到珠洲西岸的大谷町，此處有三件作品，我們由北往南，最後要一路往南回到金澤。
作品№3深澤孝史《神話の続き（神話的延續）》位在笹波海岸，遠遠便可看到在海岸邊聳立的巨大白色鳥居，襯著藍天大海十分美麗，但靠近細看才發現鳥居竟然是用漂流垃圾組成！
前文中提過日本傳統有漂流神的傳說，經由潮流或海風抵達岸邊的漂流物，被視為是彼方之神贈與的禮物；而今日，日本海岸每天都有許多來自中國、韓國、甚至台灣的漂流垃圾，將大家丟棄都來不及的垃圾組成鳥居，實在嘲諷意味開到滿點，也是藝術祭中少數較為尖銳的作品。
作品№2 村尾かずこ《サザエハウス （海螺小屋）》，珠洲傳統以來重要的食物之一──海螺，藝術家除了去海邊撿拾，也向民眾和飲食店募集海螺殼，總共用了兩千多個海螺殼覆蓋房子（有密集恐懼症的人可能要小心 😆），就像海螺支持著珠洲人的生活，海螺小屋象徵人們聚集生活而支持著的村子。小屋內裝則是仿貝殼內部的感覺，進屋參觀須脫鞋，涼感光滑的白色內壁上，開了幾個窗孔可以眺望海景。
最後一個來到作品№1 塩田千春《時を運ぶ船（搬運時間的船）》，這位聞名國際的重要當代藝術家，用毛線交織出有如立體雕塑般的作品已是她的著名標誌。與她的姓氏「鹽田」十分巧合的是，珠洲是日本唯一從江戶時代至今保存有揚濱式製鹽法的地區，而藝術家選作創作場所的所在地─外埔大谷地區，便有許多揚濱式製鹽的鹽田，藝術家也選用「製鹽」為創作的主題。作品以實際採取鹽田用砂的採砂船為基座，紅線從船中茂發、交纏、蔓延至整個空間，而船運載的是時間、是血脈、是記憶。
我們以這個編號第一號的作品為此趟藝術季巡禮的結尾，也許也別具意義。
9月3日~10月22日為期50天的奧能登藝術祭，共有來自11國的39組藝術家參與，我們緊實的兩天行程，共收集了23件作品。官方統計參觀人數共七萬餘人。
在我們「採集」參觀作品快樂旅行的背後，奧能登藝術祭其實花了四年的時間籌備，從一開始的田野調查、藝術家和作品的提案募集、到藝術家進駐當地跟居民一起工作，漫長又繁複的溝通協調過程，轉化為一場吸引旅人的盛會，需要怎樣的動員和耗費怎樣的精力簡直難以想像。而規模更浩大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和瀨戶內藝術祭就更不用說，想必從籌備到實施的工程是更加繁複數倍以上。下列兩本北川富朗的著作有更詳盡的探討。
自從北川富朗在2000年推出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後，而今日本各地也舉辦越來越多藝術祭，簡直像雜誌Brutus 所說的進入了「藝術祭戰國時代」。但藝術祭帶來的不止是遊客人潮，對於瀨戶內藝術祭，香川縣的政府官員就曾說過「其目的不是為了觀光」，藝術祭也許會帶來相對較有立竿見影的經濟效益，如旅館和飲食等相關產業的收入，但若就長期而言，對於地方創生和活化、減緩人口外移速度、甚至帶動人口回游，雖然可能是非常緩慢的過程，但沒落的村落，因為人潮而再度注入活力和朝氣是不爭的事實。
當然，也有批評的聲音出現，例如認為藝術被過度作為工具，其任務性比起藝術性更重；當藝術祭以藝術家進駐跟當地居民互動為主打宣傳點之一，也有人提出此舉是否有過度剝削免費義工人力的疑慮；龐大的組織動員背後，地方是否有資源分配不均和爭取競爭的問題？藝術祭舉行的地點是如何選擇的，沒被選上的地方就沒希望了嗎？有興趣的人，中文論述可以參考楊天帥的文章：「藝術祭到底真正發生什麼事？」和「藝術祭辯論：一場東西文化戰爭」。
而我從身為純粹旅行者的角度來說，能夠藉此深度旅遊一個以前未曾想過要造訪的地方，整體經驗感受是美好的。
這麼偏僻的地方，如此奇特的作品，會有人想要來看嗎？在這個智慧型手機盛行的時代，幾乎人人都有拍照上傳分享事物的習慣，也許特殊稀奇的景觀和物件，反而更讓人趨之若鶩，不遠千里而來只為像收集寶可夢般一一踩點打卡。也是因為作品選放的特殊場域，我們才能走進古民宅、錢湯、深入山林、踏上海灘，拜訪一般觀光行程不會走到的點。
在北川富朗的要求下，藝術家創作時也必須將當地的歷史、人文、自然環境元素融合在作品中，做出只有此刻此地才能成立的作品，使觀者或居民都能與之有所連結，而不是放在美術館中的冰冷物件。
藝術祭是一個向我們發出邀請的理由，而藝術旅行，絕不只是關於藝術。
短短兩天，我們帶著比初來乍到多幾分對珠洲的認識、在海邊感受過的風、品嘗的咖啡和食物、駕車開過蜿蜒的田間小路和山路、以及和當地居民與藝術作品的一期一會，身心靈皆大獲滿足地揮別奧能登。
「也許不會再來了呢，這個地方。」
「但是來過了真好。」
旅伴和我都由衷地這麼想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