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柏林的繁華與蕭瑟(上)

蕭瑟的柏林:二戰和冷戰的灰

Lilian
莉莉安的奇幻旅程 Lilian by thy way
14 min readJan 13, 2019

--

抵達柏林的第一天,迎來初雪,遇到在歐洲的第一個、也是唯一與國際政治相關的示威抗議。一個月後造訪波茨坦廣場,為柏林影展而去。走過二戰、冷戰遺跡和波茨坦廣場,腓特烈大帝帶來的活力、納粹與冷戰蒙上的灰,在圍牆倒塌後繁華與蕭瑟並存於首都市中心,令人難以忘懷。

柏林旅遊地圖

初次乘坐Flixbus夜車,從阿姆斯特丹坐到柏林亞歷山大廣場(Alexander Platz),抵達時是凌晨,一片漆黑。下車的地點不是轉運站,只是一個路邊,商店幾乎都沒開,非常冷清。繞了一下,看到地鐵出口,往下走,地鐵站破舊不堪。我向雜貨店的阿伯買了四次票,走到月台。青旅就在一站的距離,安頓好行李後,在沙發上等到天亮,參加free walking tour(註)。

一、蕭瑟

徒步導覽從布蘭登堡門開始,途經猶太紀念碑、元首地堡、查理檢查哨、恐怖地形圖及其他相關景點,最後來到御林廣場、結束在倍倍爾廣場。從走菩提樹下大道(Unter den Linden)即可連接布蘭登堡門至柏林電視塔。我遇到的導遊Max移民柏林前在紐約讀藝術,講解引人入勝。

free tour 走過的景點路線

布蘭登堡門 Brandenburgtor

腓特烈大帝(Frederik II)於十八世紀初統一普魯士王國、定都柏林,為了防禦而建起城牆。布蘭登堡門初建時只是個簡陋的門,後來改造後加上了勝利女神、馬車,象徵普魯士王國的崛起,是通往皇宮、只有王公貴族才能穿越的城門。而後法國入侵,拿破崙刻意走過該門,奪走上頭的勝利女神與馬車。在普法戰爭戰勝、德意志帝國統一後又被贖回,門前東側的廣場命名為巴黎廣場(Pariser Platz)。西側則為三月十八日廣場(Platz des 18. März),紀念1848年三月革命以及1990年首次人民議會的選舉。

三月革命、兩次大戰,它都在;冷戰時,獨自矗立於分隔東西柏林的兩堵圍牆之間,靜靜地望著。它見過歷代的德國君王、外國入侵者、獨裁屠殺者,聽過人民的怒吼、冷戰的寂靜。它是國家的象徵,是歷史的見證,也是世人的警惕。

歐洲猶太受難者紀念碑 Memorial to the Murdered Jew’s of Europe

穿越布蘭登堡門,往左轉就會看到歐洲猶太受難者紀念碑。創作者並未說明創作理念,讓觀者自行解讀。

過去看過的紀念碑照片多是比較外圍的照片,呈現棺材一般的面貌。旁觀時,中央高聳的石碑彷彿是納粹以種族主義、高人一等的理論,居高臨下,進行壓迫。

走進去,兩側高了起來,忽然間已經深處其中,只看得到眼前一公尺多寬的景色,左右張望、瞻前顧後都是如此。碑與碑之間的寬度設計得剛剛好,容不下第二人,Suddenly you’re alone。聲音被隔絕在外,兩旁高聳形成壓迫感,抬頭只見一小片天空,彷彿被丟入深淵中。

你只能不停地走著,希望趕快離開這懾人的壓迫、沉默與孤寂,然而路卻起起伏伏,似乎離光進了點,又彷彿困在死蔭的幽谷,每一步都在驚險之中,漫漫長路,獨自一人,在詭譎孤獨的氣氛之中,不斷向前行進。

後段時越走越低,通往光明,但當你走過、回頭一望,兩千多個混凝土碑躺在那。沒有一個大小相同,如逝去的每個獨一無二的生命。

抬頭一撇,德國國旗就在國會大廈上飄揚。

元首地堡 Führerbunker

地堡原址,現為停車場

元首地堡是希特勒在二戰時的地下總部,也是最後自盡之處。二戰後期蘇聯炸毁了地堡的部分,四周改作公園,後來東德政府將原址填平、興建公寓,但仍有部分留作空地。

導遊講解時,提到戰後的空間利用。雖然地堡原址上已經有蓋了公寓,但是還有一片土地,不管蓋什麼似乎都適合,留一片空地更不恰當,於是只好作為停車場使用。路上導遊指給我們看另一棟建築,前身是納粹的空軍總部,現則作為國稅局大樓。

過去柏林政府並未公開地堡的位置,避免極右派把這裡當作朝聖地,後由於不實的傳聞與臆測流傳,使得政府決定公開真相,改作教育展區。

恐怖地形圖 Topografie des Terrors

除了東邊畫廊以外保留最大面積的柏林圍牆

恐怖地形圖是一座半露天博物館,位置就在親衛隊國家安全部(SS-Reichssicherheitshauptamt,由治安警察所組成)的遺址上,戶外保留部分的柏林圍牆,室內展場則介紹納粹的歷史及紐倫堡大審判的紀錄。展板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資訊,若要把內容全部看完大概要花上一整天,展現政府公開真相、還原史實的誠意。印象最深刻的是,世人認為屠殺無數人、十惡不赦的SS,在照片上看起來就像是鄰家少年,卻在當時的政治社會環境下成為執政者用來鞏固權力、剷除異己的殺人武器。博物館舉辦免費導覽及工作坊,其中一個希伯來文工作坊「From “ordinary men” to mass-murderers: the Nazi Terror System (SS and Police) and its crimes」,以犯罪者研究的角度審查納粹恐怖系統的目標和方法,及警察在大屠殺中的的個人責任。

恐怖地形圖室內展場

查理檢查哨 Checkpoint Charlie

冷戰時圍牆將柏林分成兩個部分,除了幾個檢查哨作為門戶以外,互不往來。查理檢查哨的查理(Charlie)不是人名,是一種字母,類似abc的c,用以區別各檢查哨設立的時間與功能,如這個檢查哨是第三個設立,外交官通行用。

查理檢查哨聞名於世,是因爲一場:某天美國外交官沒帶證件要通行,蘇聯方不允許,於是美方回去,帶了武裝部隊回到檢查哨。幾日後,美國派出十輛坦克示威,蘇聯當然也不甘示弱,派出大批軍隊。兩方槍炮相對,僵持了16小時。事後回憶,當時拿著槍的軍人很清楚,如果一個不小心擦槍走火,第三次世界大戰將會爆發,而他們將會是最先犧牲的人。兩方軍人就在這不願參與的緊張對峙中等待,直到上層下令退兵。

當天晚上再次經過查理檢查哨時的情景,見奇遇:在檢查哨示威的庫德人

倍倍爾廣場Bebelplatz & 御林廣場Gendarmenmarkt

倍倍爾廣場Bebelplatz,建築由左至右依序為圖書館、洪堡大學(前柏林大學)、天主教堂

倍倍爾廣場Bebelplatz是開明專治時腓特烈大帝有意識打造的廣場,周圍的建築包括第一座給人民的歌劇院,讓平民享受過去只屬於貴族的娛樂;第一座給人民的圖書館,柏林大學的設立讓平民也能取得知識、提倡教育(現柏林洪堡大學Humboldt-Universität zu Berlin,馬克思、費曼、普朗克、愛因斯塔都曾在此讀書或任教);宗教改革後的第一座天主教堂,象徵和解與包容。

旁邊的御林廣場(Gendarmenmarkt)也是計畫的一部分,被譽為全柏林最美的地方,中間的音樂廳仿希臘神殿建築,是舉辦音樂會、歌劇演出的場所,代表政府提倡藝術文化。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曾在這演奏,韋伯、華格納、霍夫曼的歌劇都曾在此演出。導遊要我們想像自己如果是當時的人民,走在廣場上、看到這些建設會怎麼想?這是腓特烈對人民的宣誓,也使得柏林成為領先全歐洲的先進城市,人們想到柏林,便想到藝術、想到自由。

然而納粹在倍倍爾廣場焚燒超過兩萬本書,讓這座廣場從此蒙上一層的灰。後來政府在底下建了一座「沉沒的圖書館」,從廣場正中央的玻璃可窺見地下空無一物的白色書架,並且在一旁的地上刻了1820年海涅的詩句,作為警語與反省:「這只是一場前戲,哪裡燒書的地方,最後也將燒人。 」

沉沒的圖書館

時至今日,大家想到柏林就想到屠殺,冷戰影響使得圍牆倒塌後快三十年仍然蕭瑟。柏林這曾經自由奔放的城市,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大屠殺的總部。粉紅色的牆、粉綠色的屋頂在飄雪的陰天底下,淒涼卻又帶著生命。

辛提人和羅姆人紀念園區 Memorial to the Sinti and Roma of Europe Murdured under National Socialism

紀念園區的入口圍牆,寫著辛提人和羅姆人被迫害的歷史。後方建築是國會大廈。

當時正前往國會大廈,以為是入口的方向,意外地走到了紀念園區。
園區外牆按年代記載國家社會黨(納粹)對他們的迫害史。辛提和羅姆人來自印度北部,吉普賽人(Gypsy)是帶有誤解和歧視的稱呼。納粹在一次電報中寫著「Gypsy problem solved」,短短三個字讓人不寒而慄,多少人的性命在這三個字底下,被解決了?

園區中有個圓形水池,中央有一個三角形的石座,象徵二戰時集中營裡的人戴的徽章。上躺著一枝花,每當鮮花凋零,石座便會沉入底部,而後帶著新的鮮花重新升起。通常大家都在旁邊看看、拍照就走了,如果走上前仔細觀察,會發現水池邊緣浸著一圈不明顯的文字,是羅姆人Santino Spinelli寫的詩〈Auschwitz〉,包含原文和英文翻譯:

Pallid face
Dead eyes
Cold lips
Silence
A broken heart
Without breath
Without words
No tears

薩克森豪森集中營 Gedenkstätte und Museum Sachsenhausen

集中營的門,上面寫著「勞動通往自由」

薩克森豪森位於柏林近郊,是最早的集中營之一,主要關政治犯。現場有免費定時導覽,因為集中營保存下來並開放參觀的原因,就是要讓更多人了解如此殘忍的歷史,「如果每個人都應該來集中營參觀,大概就不會有戰爭發生了。」導覽人員強調,納粹並不是特別邪惡的人,他們只是一般人,在經濟蕭條、難以溫飽的時代,為了好的工作條件而在那裡工作。我們要追究的不是個人的罪惡,而是了解他們所犯下的罪行,以及這樣人類歷史上有系統的大規模種族屠殺是如何產生,以歷史為借鑑,才能避免悲劇再度發生。

營中許多地方設立中性區(neutral zone),規定只要踏進去或越界的人就會被馬上被槍擊。在集中營門口的兩層樓建築上駕著槍砲,面對集中營裡頭,只要看守的人發現有異狀就能直接。導覽人員說,槍砲從未真正使用過。中立地帶和槍砲的設立,是為了讓裡面的人時時刻刻感受到恐懼,生命掌握在他人手中、隨時可能一命嗚呼的無助。

經過其中一個區域,種植了許多樹木,美而富有生機,跟整體荒涼的營區呈現強烈的對比,原來是給集中營管理者住的地方。每天早晨,當被關在裡面的俘虜從宿舍區走去工作時,都會瞥見這片無法踏入的美麗林蔭區,產生心理上的不平衡,不斷提醒他們處境的悲慘。

在集中營裡,不只是實質的暴力,心理上的暴力更是無所不在。

地下餐廳的壁畫,推測可能是工作人員太無聊而在牆上作畫,部分畫作描繪了集中營內活動的情景,可能有安撫小孩的作用

德國政府毫不忌諱地將猶太紀念碑、吉普賽紀念園區擺在國會周圍,承認國家犯下的錯誤,將相關資料詳實公諸於世,還規劃了「Sites of Remembrance」,邀請國內外大眾回顧這段歷史。在司法審判與賠償之餘,更重要的是修補國家與人民之間的裂痕、互相信任。誠實面對過去,撥開陰霾,才能真正走向未來。

(繼續閱讀遊記下篇:繁華的柏林

同場加映:二手市集/跳蚤市場 Flohmarkt

來到柏林一定要在假日逛逛跳蚤市場,在城市各地有非常多的市集,較大且知名的有柏林牆公園(Mauerpark),當地人愛去的則是隱身在巷子裡的Arkonaplatz,兩個市集非常近,都在地鐵Bernauer Strasse站,有專門賣傢俱、黑膠唱片、老相機的行家,也有單純來出清的民眾。在那裡除了撿便宜好物以外,能夠窺見上世紀人民生活的樣貌。

註:Free walking tour

歐洲常見的徒步導覽,不用先付錢,等到導覽結束後按照自己的經濟能力、導遊的表現自由給小費,時長1.5–3小時,中間通常會有一次在咖啡廳休息。歐洲觀光大城基本上都有,上網搜尋即可得到集合時間地點資訊、是否需要先預約等。最有名的是跨國連鎖的Sandemans New Europe Tour,也有很多模仿該商業模式的當地導覽,標榜在地人帶團、深入了解當地,而不是告訴你網路上就找得到的觀光資訊。

個人很推薦這樣的導覽,尤其如果你是到當地前沒有做很多功課,導遊帶你走一圈後可以了解一個城市(通常是舊城觀光區)大致的輪廓,也會提供關於食物、其他景點等等的建議,聽完後就可以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繼續深入探索,窮遊的負擔得起。缺點是跨國連鎖的tour常常是外國人導覽,跟當地人帶團可能有差,所以當地有團的話我就會選當地的。如果你早就對這座城市瞭若指掌,很清楚自己要去哪裡,或是排好很多點時間有限,就不推薦參加一般的tour。

我遇到的導遊大概有8成都不錯,偶爾會遇到太浮誇讓我受不了、或講得實在不OK,通常一開始不對頻我就會快閃,不浪費自己的時間、也不當個聽完還不給小費的奧客。

交通

搭乘地鐵最方便,搭配公車即可到處跑透透。柏林從中心往郊區分為ABC三區,除了集中營、機場在C區,大部分的景點都在AB兩區。建議可先買9歐元的AB區四次單程票,平均坐一次2.25歐。如果確定一天會用超過三次、或是想要輕鬆一點不用腦的話買一日票(AB區一張7歐)比較划算。單程票同時適用地鐵及公車,只要在同一趟旅程,就算有轉交通工具也只算一次(ex.從市區到集中營必須搭地鐵再轉公車,但只需打票一次)。記得一定要在月台或公車上的機器打票。

9歐元的四次票,一次會拿到兩張或四張,在箭頭處打票算一次

延伸推薦

花亦芬《在歷史的傷口上重生:德國的轉型正義》:臺灣第一本探討德國兩次轉型正義的專書,敬愛的台大歷史系教授所著,網路上可以找到她在TEDx講轉型正義的影片

Philip K. Dick《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中譯高堡奇人,1962年出版的架空歷史小說,故事發生在同年的美國,設定軸心國在二戰取得勝利,美國被德國和日本瓜分。2015年Amazon把這本書改編成影集,但劇情走向與小說偏離,目前已播映至第三季。

Richard Georg Strauss 《Metamorphosen》:中譯《變形》或《蛻變》,以23件弦樂器演奏的曲子,作於二戰結束前幾個月,1946年初次演出,普遍認為是哀悼被戰爭破壞德國。本曲引用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第二樂章(葬禮進行曲),樂譜的最後寫著「In Memoriam」,有人說是悼念德國、有人說是致敬貝多芬、有人說是記念希特勒。作曲家理察・史特勞斯並沒有多作解釋。他在1933年曾被任命納粹德國國家音樂局總監,但與納粹保持距離,兩年後因與當局意見不合而辭職,對他的經歷有興趣可以點進連結看看。

歐洲大陸流浪記,喜歡這篇文的話請拍6下,或是一路拍到50下xD 歡迎批評指教!

--

--

Lilian
莉莉安的奇幻旅程 Lilian by thy way

曾在荷蘭交換、晃蕩歐洲半年,在地上是客旅、寄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