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葉歡 — 誰在秋天撿到我的心(1989)
80年代初期台灣流行音樂製作大多數的作品著重在明星與主打歌。唱片公司用形象塑造歌手的明星氣質,成就了不少的「歌星」,歌曲的製作通常呼應歌手的明星形象。音樂上,為了能迅速呼應歌手的氣質形象,透過主打歌的強力塑造,最能在包裝與音樂上同時發酵;由於台灣沒有單曲文化,但音樂製作還是以完整專輯為主,使得大多數專輯裡只有主打單曲的製作比較突出,其他作品大多是充數的無謂之作。
80年代中期開始,市場上漸漸出現了「概念專輯」,用一個主題或想法貫穿整張專輯,不僅僅是主打歌,專輯裡其他作品也能與這個主題概念結合,音樂作品不只是單點,而是整體的審美表現。
1984年黃鶯鶯《紫色的水晶》明確地將神話裡的「紫色水晶」融入歌詞裡並將紫色水晶的意義貫穿整張專輯,接著鳳飛飛的《夏艷》也把季節概念大量放進專輯裡,1985年張艾嘉的《忙與盲》猶如用音樂紀錄片方式追隨了一個都會白領女性的工作與愛情,堪稱概念專輯的完成型。之後台灣80年代的概念專輯越來越多元與豐富,也整體加強了台灣流行音樂的深度與實力。
1989年11月,歌手出道邁入第三年的葉歡推出了她的第四張專輯《誰在秋天撿到我的心》。或許是在前三張專輯靠著精準的形象包裝與精巧的專輯質素,兩年內迅速累積了人氣與買氣,飛碟唱片讓製作人陳秀男可以在第四張專輯放手一搏,往更具藝術性的方向前進,於是陳秀男攜手葉歡做出了一張以秋天為主題,極度精緻的概念專輯。
葉歡的前三張專輯各具特色,《因為愛你》冷調抒情中散發文學風,《放我的真心在你的手心》加入大愛母性,《記得我們有約》更是五彩紛呈的流行大作,到了《誰在秋天撿到我的心》,製作人陳秀男用概念專輯去鎖住歌曲的範圍與主題,讓每一首歌曲都在秋天這個主題底下彼此襯托與呼應,歌詞、編曲與演唱都在這個主題範疇下彼此產生連結,營造了專輯極高的統一感,徹底實踐了概念專輯的本質。
這張專輯的詞曲陣容依舊堅強,飛碟的大將陳樂融、陳志遠、陳秀男、陳耀川、丁曉雯、何國傑(Ricky Ho)頂下詞曲與編曲的任務;說到這張專輯的作家陣容,絕對不提這是飛碟出版作品中,唯一能看到滾石幫的李宗盛與黃韻玲譜寫的歌曲,這得說到當年飛碟與滾石檯面上的商業互爭頭角外,檯面下對雙方作品的惺惺相惜,飛碟與滾石的創作交流中,葉歡是唯一能唱到滾石人作品的飛碟人。
《誰在秋天撿到我的心》以秋天為主題,整體氣質呼應悲秋,曲式以抒情中慢板抒情歌為主軸,但歌曲主題統一但不單一,專輯裡有濃烈悲戚的情歌、有恬淡優雅的小品,能聽到古典風雅的詩篇,也有都會現代的性格之作。概念專輯的主題統一確定了這張專輯的藝術性,然而專輯沒有放棄歌曲性格各異並互補融合的商業性,非常精彩。
標題曲〈誰在秋天撿到我的心〉靈感來自於新世紀音樂鋼琴大師George Winston於1982年發行的經典專輯《December》其中的一曲〈Some Children See Him〉。這首歌是美國作曲家Alfred Burt於50年代創作的一首爵士聖誕頌歌,後來也被許多歌手翻唱。葉歡的〈誰在秋天撿到我的心〉由曲調是沿用George Winston的新世紀曲風,Ricky Ho大量採用鋼琴與電子弦樂塑造豐富卻緊密的統一感,陳樂融填入充滿詩意的中文詞,點題的這一句誰在秋天撿到我的心 請你請你把它還給我極度動人;葉歡在這首歌加入大量哭腔,也刻意地留下字句之間的呼吸聲,讓整首歌淒情至極如泣如訴,無疑是葉歡歌唱生涯中最哀淒的一首歌。
專輯第一首歌〈誰在秋天撿到我的心〉就投下悲情震撼彈,但這張專輯最大的特色就是不斷找到平衡感。第二首〈找個地方偷偷想你〉是丁曉雯與陳秀男的詞曲,少了悲情多了私密的激情,非常動聽,陳秀男不愧為飛碟當家作曲之一,他的旋律總是極為舒暢動人。到了陳耀川作曲的〈再見謊言〉風格轉為中板,場景拉回葉歡前幾張專輯塑造的都會風情,揮灑堅決、自信的態度,丁曉雯的歌詞這樣寫著:
別對我說再見謊言
明知道我們沒有明天
過了今夜
就要各自尋覓自己的夢
告別前兩首的悲傷,第三首歌立即轉向女性自覺與自信,正是時候。接續的陳志遠作曲的〈和你的每一分時光〉繼續發揚都會與自信,但加入如〈放我的真心在你的手心〉的溫度,描述在秋日與戀人共度的每一分時光的恬靜優雅,十分迷人。
兩首都會風情之作後,專輯歌曲路線又開始轉變,偏向古典去。〈最後一朵玫瑰〉就是介於都會與古典之間的緩衝作品。這首歌有一種把流行歌刻意古典化的感覺,特別是陳樂融的歌詞像是將古詩用白話散文詮釋,意境頗佳。
窗外塵沙揚起 我心沈靜如三月細雨
遠處笑聲如鈴 我心無聲無息當你有天再想起 曾經佇足的舊地
不要期盼再見到 夢的青春早已逝去
接著專輯到了最古典的作品〈幾多深情幾多愁〉。作曲人陳耀川在先前貢獻了〈人生如夢〉把古典風情帶進葉歡的歌唱生涯,〈幾多深情幾多愁〉是更進階的版本,曲調更為婉約,強勢的二胡聲線勾人,與葉歡的中低音域配合完美。而這首歌的VIP絕對是作詞人姚若龍那近乎古典詩詞的精巧歌詞,他堆疊了許多古典詞藻,留下溫婉卻不流於虛幻,每一個字、每一句都是精心雕琢的秋愁。葉歡古典作品的第二部曲,絕對是古典風的經典代表之一。
寒露垂在眉睫凝成輕愁 冷冷喚醒輕秋殘夢
總是情緣易斷痴心難收 心好似黃葉舞秋風
幾多深情 幾多愁 千般無奈萬種憂
鎖眉獨倚紅樓 衣寬人瘦 流年似水匆匆寒露垂在眉睫凝成輕愁 冷冷喚醒輕秋殘夢
總是情緣易斷痴心難收 心好似黃葉舞秋風
幾多深情 幾多愁 秋來秋去風盈袖
風中回首凝眸 遙望來處 雨霧濛濛
〈幾多深情幾多愁〉將專輯帶入最古典的境界後,再回到現代風。接續的〈就這樣離開我〉是滾石與飛碟合作,唯一一次李宗盛為飛碟歌手創作的作品。這首歌曲式偏小品,歌詞卻是充滿女性的執著,歌詞裡唉呀你多情的眼眸 是醉人的酒的唉呀最有李宗盛的風格,這首歌李宗盛似乎只用了三成的功力,反倒讓人不禁想像如果李宗盛可以幫葉歡製作一整張專輯,會是如何的成果。
〈你的愛燒痛我的心〉是專輯標題曲以來,久違的哀淒歌曲,歌詞裡充滿冰與火、苦與甜、愛與痛的強烈對比,碰撞出火花,編曲Ricky Ho大量使用電子弦樂,催化激情與哀愁。
經過最苦痛的歌曲後,專輯到了收尾階段,也將情緒慢慢拉回來。滾石幫第一創作女王黃韻玲也在飛碟滾石交流下,在專輯裡貢獻一首〈被你遺忘的街〉的曲,由丁曉雯填詞。〈被你遺忘的街〉屬於小品,重複聆賞後特別能感受到這首歌的魔力,特別是從歌曲的前奏,到葉歡充滿磁性的中低音悠悠唱出AB段,最是美麗。
專輯最後一首歌〈不要皺著眉頭看我〉以最溫柔的情境來將專輯畫上句點。兩個人在月下並肩坐著,但總想像著對方的心情,同時包含猜測與期盼的情緒,由姚若龍的歌詞裡依舊鮮活:
月光輕輕飄落
圍著我們的小小宇宙
時間忽然慢下來 陪著我們走
這一刻,戀人的時間停止,這個時間被想成了永恆。
這張專輯最後特別收錄了Ricky Ho的演奏曲〈秋的四季〉,優雅的旋律為專輯做了完美的收尾。
《誰在秋天撿到我的心》以精緻而統一的製作實現了概念專輯的精髓,這張專輯聽到了屬於秋天的哀愁與思念,也聽到秋天代表的豐收與靜謐;每首歌都值得一聽,整體的情緒轉折與平衡感極佳,令人印象深刻;葉歡也用這張專輯證明了作為歌手能展現的藝術性,意義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