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之亂,超級瑪利歐拒絕再玩

Chieh-Yi Cheng
地中海豔陽
Published in
Jul 17, 2022
北約與會者參觀大師畫作時,義大利總理Mario Draghi一個人坐在板凳上(出處:ANSA)

德拉吉在歐洲央行總裁任內,挽救歐元免於崩潰,贏得「超級瑪利歐」的稱號。但他無法攔阻自己的國家墜入深淵,擔任義大利總理17個月後宣布辭職

在俄烏戰雲籠罩下,北約(NATO)6月底在西班牙舉行近年來最重要的高峰會,東道國在會議空檔安排與會者到普拉度(Prado)博物館參觀。當一群人盯大師畫作時,義大利總理德拉吉(Mario Draghi)一個人坐在板凳上。

五星之亂,閣員對自己投不信任票

喧囂中的孤獨。德拉吉拿著手機,表情凝重,眼神驚訝若有所思。俄國步步進逼,歐洲面臨冷戰結束以來最嚴峻的考驗,德拉吉試圖以他個人的聲望,為義大利在詭譎的國際舞台爭取一席之地,但他最大敵人在自己的內閣。

7月14日,參議院進行社會救助法案信任投票時,五星運動(Five Star Movement)的39位參議員一致投下反對票,包括內閣成員。幾個月來的摩擦,加上五星運動最後的大動作,德拉吉認定,凝聚大聯合政府的基礎不復存在,向總統馬塔雷拉(Sergio Mattarella)請辭。

然而,馬塔雷拉退回德拉吉的辭呈,要求他前往國會報告,確定是否還有多數支持,因為儘管五星運動杯葛,參議院的投票得到172票多數支持,通過信任案。一些分析家認為,這是憲政專家馬塔雷拉的緩兵之計,讓德拉吉有留任的迴旋空間,各政黨也有反思的時間,避免提前大選的亂局。

德拉吉7月20日前往國會將是攤牌時刻,即使多方挽留,但他辭意甚堅,屆時很可能直接提出內閣總辭。

前總理挾怨報復現任總理,義大利墜入黑洞

德拉吉在歐洲央行總裁任內,挽救歐元免於崩潰,贏得超級瑪利歐的稱號。但他無法攔阻自己的國家墜入深淵,擔任義大利總理17個月後宣布辭職。

德拉吉去年2月接掌總理後,義大利經濟從疫情的衰退大幅反彈,締造6.6%的成長率。但疫情仍看不到終點,接著爆發俄烏戰爭,通貨膨脹、能源危機接踵而來,還有氣候變遷引發的嚴重旱災,義大利政治卻再度陷入黑洞。

俄烏戰爭延燒,家裡內閣也起火。德拉吉馬不停蹄參加高峰會,應對瞬息萬變的國際局勢,當他在馬德里參加北約高峰會時,一名支持五星運動的社會學家向媒體表示,他聽說,德拉吉施壓五星運動創辦人換掉現任主席孔堤,為五星運動激烈的內鬥添柴加油,火勢燒向內閣和總理。

2018年,沒沒無聞的律師孔堤(Giuseppe Conte)橫空出世,銜命在選後的政治亂局組閣,順利整合極右派的聯盟黨(Lega)和民粹的五星運動,並當上總理。聯盟黨在2019年抽身倒閣後,孔堤再度展現超越黨派的平衡術,擔任五星運動和中左派民主黨(PD)聯合內閣的總理。

隨著第二波Covid疫情席捲,義大利再度採取嚴密的防疫措施,但疫苗施打計畫漫無章法,孔堤的第二任政府在2021年初陷入危機,他重新組閣不成後,德拉吉接手組閣。

身為義大利難得擁有國際威望的人物,還有總統馬塔雷拉加持,德拉吉組成橫跨左右的大聯合政府,僅帶有法西斯色彩的義大利兄弟黨(FDI)拒絕加入。孔堤領導的五星運動雖加入德拉吉領導的大聯合政府,但一直懷有心結,對於德拉吉壞了他第三度擔任總理的機會耿耿於懷。

德拉吉在西班牙的普拉度博物館忙著講電話,正是為了澄清謠言,向孔堤表示,他沒有介入五星運動的黨務,也沒有施壓要他走人。

但兩人嫌隙已深,五星運動的鷹派更是蠢蠢欲動。五星運動起家的主張之一是反歐元,支持一位捍衛歐元的前歐央行總裁當總理,猶如精神分裂。但覬覦歐盟撥給義大利的2000億歐元振興基金,戀棧國會議員的豐厚養老金,他們放下堅持,加入德拉吉領導的大聯合政府。

擔憂義大利亂局掣肘西方

義大利政客總是竭盡所能留在位置上,例如一年前,孔堤千方百計想第三次組閣繼續當總理,但德拉吉雖然還有國會的多數信任,但他不再信任自己的閣員,決定走人。今天是五星運動的要脅,明天可能是一樣民粹的聯盟黨搗亂。

德拉吉「請辭待命」,政黨忙著勾心鬥角,想著保住權位,或是多搶幾張選票。總統馬塔雷拉希望德拉吉留任,維繫義大利的穩定;向來對立的勞資陣營同聲一氣要德拉吉不要走,天主教會也期待他慎重考慮,在這艱難時刻,義大利,甚至歐洲都需要他。

美國傳來拜登相當看重德拉吉在國際危機時刻的貢獻,通常不對國內政治發言的歐盟執委會也表示,和德拉吉有許多具有建設性的合作,發言人則隱晦指出,義大利的亂局與俄國的混合戰有關,試圖動搖歐洲的穩定。俄國則慶幸德拉吉走人,「希望下一任政府不要這樣親美。」

德拉吉走人,俄國樂見衰弱分裂的西方

政府更迭猶如走馬燈,義大利多年來缺少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戰略,孱弱的經濟、碎裂化的政黨,更讓俄、中的銳實力見縫插針。聯盟黨和五星運動執政時,義大利成為第一個加入中國「一帶一路」的G7國家,讓美國跳腳。俄烏戰爭爆發後,聯盟黨和五星運動打著和平主義的旗幟,質疑向烏克蘭提供武器。

德拉吉在軍事上支持烏克蘭,輸送武器外,義大利也在歐盟境內訓練烏克蘭士兵。德拉吉也強力支持烏克蘭加入歐盟,並在前往基輔的火車上,說服德國總理蕭茲(Olaf Sholz)和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支持。德拉吉也和馬克宏結盟,力推歐洲共同防禦。

但德拉吉更讓俄國總統普丁(Vladimir Putin)頭痛的是,這位前歐央行總裁在西方經濟制裁發揮的角色與功能。普丁入侵烏克蘭的第三天,當歐盟決定迅速凍結俄國央行在歐洲的資產時,美國卻遲遲沒有回應。

歐盟執委會主席范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擔心動作太慢會讓俄國有機會防範,她打電話給德拉吉,要他問問美國那邊是怎麼回事。德拉吉給多年好友 — 美國財政部長葉倫(Janet Yellen)打了電話,當天下午,歐美達成共識,一起凍結了俄國6430億美金的外匯儲備,嚴厲打擊俄國的經濟。

為了減少俄國從價格飆漲的能源獲利,德拉吉建議設置天然氣的價格上限,隨後拜登也提出設置石油價格的上限。但價格上限要在國際上發揮功效,操作極為複雜,而且可能有反效果,這個措施至今尚未實施。

無論如何,德拉吉是近二、三十年來,極少數(若不是唯一)能在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博弈中,提出義大利方案並獲得盟友聆聽的領導人。但義大利政客並不青睞這樣的領導人,甚至要他走人。

超級瑪利歐講笑話:銀行家的心臟

在政治風暴揚起的兩天前,德拉吉在一場晚宴上講了個笑話:

醫師問接受換心手術的病人:你要一顆25歲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心臟,還是要一顆86歲退休銀行家的心臟?

病人:我要86歲退休銀行家的心臟。

驚訝的醫生問:為什麼?

病人:因為那顆心臟從來沒用過。

要在市場的波動起伏中獲利,銀行家鐵石心腸,但至少還有心臟可捐,不少義大利的政客根本沒心可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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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eh-Yi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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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長在台灣,生活在義大利的記錄者和學習者,更多「地中海豔陽」下的新鮮事、前塵往事和鳥事,請到專頁繼續閱讀: https://medium.com/solemediterran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