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性別的高牆系列報導（二）：性別改造術一—化妝術與荷爾蒙

11 min readJul 7, 2018

對嚮往實現自己理想性別的跨性別者來說，化妝跟易服並非是變態的嗜好，而是「做自己」的工具。變美、變帥對跨性別而言異常重要，「正妹即是真理」的社會現實，不僅影響跨性別適應社會的能力，更與生存息息相關。

記者 / 黃硯琳

「上妝前先做好保濕，再來上粉底、遮瑕。」、「眉毛我習慣從眉頭開始，用淺色眉粉先淡淡刷上顏色⋯⋯。」Youtuber Anima細心地解釋每一個化妝步驟、介紹自己愛用的化妝品、跟觀眾們閒話家常。就如同其他彩妝博主一樣，Youtuber Anima也擁有自己一批忠實的粉絲。但長髮、美豔的Anima卻在海量的彩妝博主中，顯得有點特別，因為他其實是個男兒身。

Anima曾經上傳一支影片，特地解釋他的性別狀態。影片裡面他分享，幾乎每一支影片都會有人留言問他：「你是男的還是女的？」也有不少像是「為什麼你是男生，說話卻是女聲？」以及「上廁所去男廁還是女廁？」等疑問。當然也不乏少數人帶著惡意前來，留下「人妖」、「神經病」等污辱性的字眼。

對於像Anima這樣打破傳統性別印象的人，多數人總是充滿好奇；少數人則因為無法理解，而心懷恐懼。

在網友看來獵奇、新鮮的「偽娘化妝術」背後，其實是跨性別追求認同實現的辛苦過程。除了化妝與易服外，還有更多細膩、精緻的操作與工具，幫助跨性別者打造一個理想的自己。對嚮往實現自己理想性別的跨性別者來說，「做自己」不僅是一件需要努力學習的事情，也需要一定的資本，更需要足夠的勇氣來回應外界的異樣眼光。

多元工具打造理想的自己

每個跨性別者決定開始轉變的契機與理由都不同，跨女涵涵（化名）走上改變這條路的原因，比想像中簡單。她只是因為國中時，發現自己很羨慕女生的形象，與散發出來的女性特質。涵涵並不特別厭惡自己的男性身體，但她常常想：「如果一覺醒來就變女生的話，該有多好？」

高中學校髮禁解除後，涵涵從留長頭髮開始著手。但突如其來的改變，卻被家人誤會是男同性戀。起了一些爭執後，涵涵只好將這件事暫時放在心底。她心想：「當不成女生的話，那退而求其次，先當個漂亮的男生吧！」因為髮型的改變太容易被家人發現，她從改善皮膚開始。

「剛開始先去皮膚科治療痘痘，後來去藥局買避孕藥。」大學離開家、外宿後，涵涵開始服用雌激素。女性荷爾蒙，可以使原生男的皮膚變光滑、改善油脂分泌，也能稍微抑制毛髮生長，減少跨女們最惱人的體毛問題。

除此之外，雌激素也能改變臉部與身體的脂肪分佈，使五官變得較柔和，也讓脂肪集中至胸部與臀部。但罩杯大小與腰線，則因個人體質而有不同。因此許多跨女會選擇服用荷爾蒙，當作改變生理體型的第一步。

一般而言，跨女的荷爾蒙藥物分雌激素與抗雄激素兩種。抗雄激素的效果主要在於避免體內雄激素與雌激素產生競爭，因此服用抗雄激素，能使雌激素的效果較為顯著。也有跨女會選擇同時服用兩種藥物。

抗雄激素也能降低男性的性衝動，對許多跨女來說，勃起是最討厭的生理反應，不僅自己無法用意志力掌控，也是一個提醒她們是生理男性的時刻。服用抗雄激素三個月至半年後，男性性器官就不再勃起。如此不僅可以避免穿女裝時，發生尷尬的情形，也能進一步完整跨女對自身的性別認同。

跨性別者用藥可以經過精神科診斷後取得，也可以透過私下管道購買。多數跨性別者的用藥經驗，都像涵涵一樣，從私下用藥開始。她們大量參考網路社群其他跨性別者的用藥經驗，來控制自己的服藥量。許多人都有服用荷爾蒙容易短命的迷思，其實若有醫生協助控制劑量，並不會對身體造成額外的損傷；但如果未經醫生協助控制體內的荷爾蒙濃度，長期都自行用藥的確可能會影響身體健康。

不過每個跨性別者的轉變目的不同，不是每個人都會選擇透過荷爾蒙來打造理想的身體。也有少數先天條件好的跨女，出生時體內雄性激素濃度偏低，她們就不會透過服藥改變身形，而是直接執行臉部微整型與豐胸手術，來打造更女性化的外觀。

通常與荷爾蒙療程並進的是化妝與穿著的學習，跨女Yukari（化名）就是從買衣服、學化妝開始自己的轉變之路。

「我以前很邋遢，就是個理工臭宅。邋遢的原因是因為，我不想打扮成自己不想要的男生樣子。」Yukari的改變是有計畫的，她從在網路購買中性的女裝開始，接著參加大學的彩妝社學習化妝技巧。她一點一點地讓自己慢慢從男性的不修邊幅，轉往中性打扮，等周遭的親友習慣自己的改變後，才繼續往女性化邁進。

變美是夢想也為了生存

然而對於生理男來說，只靠自己的力量就變得「像女生」，其實不容易。指導跨女們如何在妝容與打扮上更像原生女，是偽娘專屬造型師 — — 雅咪（化名）的專長。雅咪知道，對於那些想以自己理想樣貌生活的跨女來說，變美不只是實現她們的夢想，更是協助她們在社會上生存的方法。

「大家都是視覺動物，外型漂亮的人，被社會接受的機率就比較高。」雅咪觀察跨性別多年，深知社會「正妹就是真理」的現實。她也遇過一些先天條件不好的跨女，身形魁梧、穿著怪異，穿短裙時不刮腿毛，真的比較容易被一般人，貼上「變態」的標籤。

「偽娘要讓人接受，外在一定要先讓人舒服。沒有交談過，別人看不見你的內在。」雅咪說，是否能有深入交談的機會，外在給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一旦外型好了，與社會互動的結果正面，也能反過來增加跨女的自信，讓她們更有勇氣去面對生活中的其他挑戰。

造型師雅咪有一項專屬跨女的服務稱之為「正妹班」，她從皮膚保養開始教起，再針對每個人五官不同，量身打造適合的妝容。接著帶客人去附近的服飾店採購，挑選衣服、飾品，幫忙找出最適合的穿著風格，也順便教導一般女性的穿搭技巧。她就像跨女們的親姊姊，手把手地帶著她們，學習當女生的所有細節。

雅咪認為，能不能在視覺上騙過別人，臉部的線條跟輪廓很重要。「男生的五官比較稜稜角角，但是女生的臉是有柔和感的。如果少了柔和感，看起來就會有男生的影子在。」把眼睛畫得圓潤非狹長、修飾較高的眉骨及顴骨，雅咪認為一個原生男適不適合女妝，關鍵在鼻子。鼻子大又寬，就是男生的鼻子，連修容也沒辦法調整。

「另一項最明顯的破綻是假髮，很多人為了便宜，會戴容易反光的假髮。」雅咪認為假髮只要一反光就很假，很容易讓人在視覺上覺得不協調。不過她也理解，並不是所有跨女都有把真髮留長的自由。很多人會因為親人限制，或還沒做好出櫃的準備，而只能把打扮自己當作偶一為之的解脫。

偽音教學與健身工程

除了身形與穿著打扮之外，許多跨性別都一致認為，被辨別是男是女的關鍵點在於聲音。當外貌上已經成功讓人分不清楚原生性別時，人們會用聲音當作判斷依據。

「雖然皮膚跟毛髮改變了，但是骨架跟聲音沒有變，覺得自己像個怪胎。」即使外貌已逐漸被身邊的人所接受，甚至開始會被陌生人認為是女生，天生的男性嗓音卻困擾著涵涵。於是她決定去做聲帶手術，將聲帶縮短使聲音變高，也一併把喉結拿掉，讓整體給人的感覺更一致。

除了做聲帶手術，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聲音給人帶來的疑惑，多數的跨女其實會選擇成本較低的自我訓練方式。她們會上網搜尋聲音教學的影片，找出屬於適合自己的「偽音」，讓自己習慣用偽音生活。少數醫院也提供跨性別者專業的聲音訓練課程，但費用昂貴，不是所有跨性別者都負擔得起。

身形、穿著、聲音都慢慢趨近於社會所理解的女性形象後，涵涵逐漸有了自信。她心想：「或許這輩子，真的有辦法以女生的身份生活？」涵涵趁著25歲生日時，在臉書上向同學、親友們出櫃。除了家人外，沒想到學校的師長、同學們都很快就接受她的新身份。現在她已經以女生的身份生活了近四年，由於沒有做手術，因此證件上仍維持原生的性別。

「出櫃像是一種宣言，告訴大家我希望被當做女生對待。」回想轉變的歷程，涵涵說，剛開始的確承受了不少異樣的眼光，連走在路上被路人瞥一眼，都會以為被發現了真實性別。再加上荷爾蒙副作用造成的情緒起伏，被自卑、憂鬱、焦躁等多重情緒折磨，是每個跨性別者都一定會經歷的過渡期。但後來涵涵發現，會不會被他人以異樣眼光對待，關鍵在於夠不夠「pass」。

「pass是一種很綜合的感覺，不只聲音、外表，還有舉止、談吐、氣質等⋯⋯。」涵涵認為pass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綜合指標，有些跨女非常漂亮，但坐姿仍維持男生的樣子，就顯得不太協調。

相較於跨女們的改造細節繁瑣，跨男們就顯得較為容易許多。跨性別圈內有個共識，那就是：男變女相較於女變男，是困難許多的。這也間接影響了跨男與跨女的社會適應程度，與願意出櫃的比例。

對跨男而言，pass的要件一樣是髮型、身形與聲音。但原生女把頭髮剪短，比較不容易受到家人的阻礙。聲音要變低沉，靠施打雄激素就能夠達成，不需額外訓練。剩下的身形，除了做胸部摘除手術外，最重要的就是健身。

跨男馬修解釋，健身之所以對跨男很重要，是因為施打雄激素後，如果不運動鍛鍊肌肉，就會變胖、變浮腫。雖然生理女的骨架天生就跟男性不同，例如：女生肩寬較窄、具有腰身、臀部較寬大，但透過訓練上半身的三角肌、腹肌等，讓上半身變得寬大後，視覺上就可以比較接近男性的樣子。

跨男與跨女正好相反，除了健壯的體格外，他們也追求濃密的體毛。馬修說，跨男之間會羨慕施打荷爾蒙後，能長出鬍子與腿毛的人，因為體毛濃密就比較不會被認成女生。

馬修認為，從生理女要跨到男性時，最難拿捏的是肢體距離。「剛跨的時候，外表像T，女生對我沒戒心，她們仍然把我當女生。」但當開始用藥後，馬修的外表越來越像男生，若說話時仍不自覺地輕拍對方手臂，或是碰觸到對方的肢體，就會顯得很奇怪。

跨男艾瑞克也觀察到男女不同的肢體行為。例如一群熟識的朋友若要坐下，男性之間彼此會間隔得較遠，不像女性們可能會緊挨著彼此坐在一起。還有男性上完廁所後，坐式便斗的馬桶坐墊通常是掀起來的，這也讓艾瑞克在外如廁時，即使不是站著如廁，也十分留意這樣的小細節。

馬修分享，許多跨男也常介意自己如果不站著如廁，可能會遭到一般男性懷疑自己的性別。因此，網路上也有販賣跨男專用的陰莖義肢（packers），矽膠材質且外觀與男性生殖器幾近無異的輔具，無論是如廁、穿衣服，或者是進行性行為時，都能協助跨男們在生活上的需求。

過度努力反而矯枉過正

也許會有人批評，這些跨性別者在轉變時所做的行為，似乎是不斷地在加強及複製，傳統社會對性別的刻板印象。的確，跨性別者很容易因為「太想要被社會歸類到另一個性別」而過度努力。像是剛踏入跨女圈子的姐妹，多數都偏愛長髮，也和傳統性別印象有關。

「一定要穿得很淑女，要不然就是性感。假髮、蕾絲、網襪、十公分高的高跟鞋等等⋯⋯。」雅咪觀察，跨女們剛開始轉變時，穿著的確容易誇張。涵涵認為，矯枉過正是跨性別圈內很普遍的現象。

「有些人會覺得女生就必須要溫柔，講話刻意撒嬌，所有用品都改買粉紅色的，這樣反而讓別人覺得奇怪。」但她也解釋，矯枉過正對跨性別來說很難避免。當跨性別者剛開始轉變時，難免過於興奮、過度積極。為了想盡快得到別人認同，或是讓自己感到開心，容易未經思考地讓自己去符合傳統的性別框架，因為那樣做，會讓自己有正在轉變的感覺。

不僅跨女如此，跨男也有同樣的現象。社會對男人的刻板印象，就是每個跨男的心魔。講話要大聲、有男子氣概、力氣大、不能愛哭⋯⋯，跨男們總是無時無刻地，用這些無來由的標準要求自己，深怕如果不夠「像男人」，就會被歸類到女人那一邊。導致一些沒有自信的跨性別者，無論做了多少改變，永遠都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