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性別的高牆系列報導(八):性別可以不只兩種

黃硯琳 Yan-Lin Huang
6 min readJul 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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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她會「成為」跨性別?或許問題一開始就問錯。不是「成為」,而是性別本就不只兩種。以生殖器官區分性別,是許多人習以為常的分類方式;但習以為常就等於自然法則嗎?回看歷史,會發現許多「自然法則」都是社會建構出來的規則而已。

記者 / 黃硯琳

「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會變成跨性別者?原因是什麼?

這個疑問相信在很多人的心中都曾浮現。然而,這些疑問對於跨性別者來說,卻是一種歧視。跨性別不是「變成」的,也並非個人可以選擇。如同一般人不會互相詢問:「你為什麼是異性戀?」異性戀、順性別都不該成為唯一的「正常」。

跨性別並不是新的現象,也並非精神疾病。現在的醫學界已將跨性別者對自己的生理性別感到不悅、焦慮等現象,視為一種需要協助的情緒困擾。當世人疑惑:怎麼會有人的認同與身體相反時,或許答案從來不是從男到女,或從女到男等如此單一、二元的思考邏輯。

性別在某些文化裡,從來就不是只有兩種而已。

「胡奧娜尼是男孩與女孩的混合體,她很會跳草裙舞、唱歌,大家都可以接受,沒什麼大不了的。」紀錄片《跨性夏威夷》中,一名「Mahu」的學校同學這麼說。

「Mahu」原意「中間」,他們是夏威夷原住民文化中,同時擁有男性特質與女性特質的人。在尚未受西方基督教文化影響前,Mahu是部落裡得以擔任祭神重任的人。

南太平洋波里尼西亞的薩摩亞群島,原住民的家庭文化中,除了爸爸、媽媽之外,還有一種叫「法法菲內」(Fa’afafine)的家族角色。法法菲內是特別被選出,從小以女性角色扶養的生理男性。他們是家務事的好幫手,男性的肌肉力量使他們成為協助家中其他孩子成長的主力。

印尼布吉族人的社會裡,也有多達五種性別角色。陰柔氣質的生理男叫「恰拉拜」(calabai),陽剛氣質的生理女叫「恰拉萊」(calalai),兼具兩性特質的是最有神性的「碧蘇」(bissu),最受族人尊敬。

現代社會看似為自然法則的男女二元分類法,在學者的考證裡,證明其實只是近代建構出來的社會規則。跨性別者早就存在,只是在近代的歷史脈絡中,遭貶低為異常。對多數人而言,在嬰兒呱呱墜地時,依照嬰兒的性器官貼上性別的標籤,實屬自然。但這麼快將孩童的性別作分類,除了使父母能按照社會性別規範,扶養小孩成長外,似乎沒有其他功能。

性別革命的時代來臨了嗎?

2017年一月刊的《國家地理雜誌》,以「性別革命」為題,介紹合法性別換證的世界地圖。現今全世界僅有五個國家對性別更換登記無任何限制,分別是挪威、丹麥、阿根廷、愛爾蘭及冰島。不同於丹麥、阿根廷、愛爾蘭及冰島,以上政府當局仍要求申請人須成年;挪威政府更進一步賦予孩童自決性別的權利。他們允許年滿6歲的孩童自己決定性別,無須經由醫師診斷,也不需要任何療程,只要父母同意,即可變更所有證件上的性別。

一旦人們有權決定自己的性別,跨性別者的童年也許可以不必活得那麼辛苦。然而臺灣至今尚未更新跨性別相關的任何政策,甚至連跨性別的總數,都是未知。

雖然跨性別的人數無從統計,但國內對跨性別卻未必陌生,唐鳳、織田紀香就是經常被媒體提及的兩個名字。唐鳳是2016年就任的數位政務委員,是媒體口中的天才兒童,更是資訊工程師眼中的「神」。織田紀香則是被媒體譽為「台灣最美偽娘」,能被如此讚譽,除了織田紀香的確漂亮外,更因為她是音樂串流公司KKBOX的副總經理。她們是跨性別者提到圈內成功人士時,唯二的兩個名字。

這兩名跨女卓越的工作能力,幾乎遮掩掉社會對跨性別者的所有惡意,也成為了跨性別者眼中,欣羨的典範。但這背後的含義卻是,唯有出類拔萃至頂尖,跨性別者才能夠贏取社會的尊重。由此更可了解,絕大多數在求學、求職不斷受阻的跨性別者,因為沒有過人的功名,只能在暗處獨自面對社會的殘酷。

憂鬱自卑遭霸凌 是多數跨性別者的共同經歷

跨性別者自小遭家庭成員辱罵與精神折磨,在跨性別圈內並不是稀有的故事。除了家暴、在學校遭同儕霸凌、向學校求助被拒,甚至流落街頭慘遭性侵等故事,也時有所聞;由於社會對跨性別者缺乏認識,使得不少跨性別青少年,無奈成為社福安全網漏接的孩子。

成長環境下受到的壓抑與惡意,使得多數跨性別者都有一顆脆弱如玻璃的心。罹患憂鬱或有自殺經驗,也是跨性別族群的常態。面對無法達成理想身形的自卑,也使得他/她們難以承受社會無止盡的好奇,即使這樣的好奇來自於善意。多數的跨性別者害怕溝通、膽怯與外界接觸,只好將自己限縮在圈內,以避免受到更多傷害。

可以明白的是跨性別者的處境是矛盾的。一方面渴望被人理解,一方面又害怕被人看見。即使是有伴侶支持的跨性別者,走入人群時,仍會有無法言喻的恐懼。一次一次地在陌生人面前解釋自己,說明自己的認同歷程,還必須將自己最私密的情緒,全都在別人眼前赤裸揭露,才可能換來尊重與體諒。他人同情的眼神,或沒有說出口的疑惑,都是一把一把刺傷跨性別者的利刃。

對自己的生理性別感到不安的人數不少,只是刻意躲在人群中,不願被社會看見。跨性別者與同志不一樣,喜歡同性的性傾向,只要不說,從外表上很難辨識出來,因此同志們不像跨性別者一樣,必須面對就業的困境。由於性別友善的風氣漸盛,現在同志們已可以驕傲地承認自己是同志,但跨性別者還是不敢。他/她們依然隱藏,期待自己永遠不要被社會發現。

不敢現身的跨性別者 團結還太遙遠

現有非政府組織舉辦的跨性別聚會,也僅敢期盼若干聚會,能改善跨性別者的社會適應能力。如今跨性別者生存仍然困難,自然別說團結起來爭取自己的權益。因為生活中傷痕累累,跨性別者都不敢現身,討論許久的證件性別更換政策,由於圈內沒有明確的討論或共識,只能淪為政客作秀的工具。

也因為「跨性別」一詞下,站著太多不同情況的人。人們不敢現身,即使同樣身為跨性別,一樣缺乏溝通與互相諒解。有能力手術的,在政策意見上無法同理沒有手術的人;已經能以理想裝扮生活者,則視還以原有生理性別生活的人為「假的跨性別」;已經著手改變的人,覺得沒有打算改變的人不夠認真;性別認同與生理性別相異的人,則將把扮裝當作興趣的CD視為變態。

台灣現有的跨性別族群,還無法團結。即使已有少數的人能以跳脫傳統性別框架,擁抱多元可能;多數的人仍難以超脫二元的性別價值體系,選擇服從社會既有的性別規範。

雖然台灣已經成為亞洲地區同志友善程度極高的國家,然而跨性別的路,才剛開始。這條路很漫長,應當從摒除成見、靜下心來傾聽對方開始。其實他/她們要的不多,就只是希望社會可以無視生理性別,純粹以人的立場予以尊重。

未來若遇見性別模糊的人,記得請無視其證件性別,「先生」、「小姐」的尊稱都不必要;只要以溫暖的語氣,輕喚他/她們的名字,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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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硯琳 Yan-Lin Huang

Research Assistant of VR News Lab, in The Graduate Institute of Journalism,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NTU).